我再次走入病房。 “等等!”张营长叫住我,说:“班长还不知道他得的是这种病,一会要是他醒过来,你别告诉他,否则他一定不会接受你的肾脏移植的。” 我轻轻地笑了笑,点头答应。 老赵还在睡着。 回忆起半个小时前犹如天塌地陷般的感觉,我终于松了口气。 他睡得真香,眼帘轻垂,安详而平和,如果不是他的脸和双唇略显发白,又怎么想得到他竟然会得了一场大病呢? 命运有时真是会捉弄人!半年前,就在同一家医院,同一个病房,同一张病床,坐着的人和躺着的人却互换了个角色。 眼前浮现出自己当初卧病在床时他那细心的照料,还有他拿着我的手在他脸上轻抚时的情形,眼泪又一次冲出眼眶…… 轻轻捧起他的右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着,又忍不住开心起来。 老赵,你很快就会好的! 感谢上天!让我还能有机会挽救他的生命,真的,很感谢! 赵妈妈,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在送我回来的路上,老贺一直在看我,却不说一句话。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我不在乎…… 我拿着从草原上带回来的礼物送给干爹干妈时,他们都乐不可支。 但当他们得知我要捐肾给老赵时,顿时天下大乱,连饭都不吃了。 我一边吃饭一边安慰他们,而他们又是叹气又是伤心,见到我还这么好胃口,都觉得我是不是疯了。 干爹坐在一边独自喝着茶,生着闷气。 干妈则是坐在我旁边一个劲地劝我。 “老爸、老妈,我知道,这件事没预先跟你们商量,是我不对,”我放下碗筷,看着他们,想了想,说:“只是,这件事我希望你们能理解,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这种事情你让我们怎么理解?”干爹长吁短叹地说:“人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是有用的,你现在还年轻,或许短时间没有事,但……将来怎么办?唉……” “先看看吧,或许还有别的办法的,你们别担心。”我笑了笑。 几天没见黑子了,当我拿着饭菜去喂它时,它一见我,都几乎要趴到我的身上来。我乐呵呵地抱了抱它,又给它挠了挠下巴,它这才欢快地吃起来。 第二天上午,老贺开车过来送我一块过医院。 “你打算住在医院里陪他?”见到我拿着一袋衣物出来,老贺问了句。 “嗯。”我点头。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去到医院,进了病房,老赵已经醒了。 见到我和老贺,他笑着点了点头。 “小邱,你回去休息吧,谢谢你代我守了一夜。”我对躺椅上懒洋洋斜倚着的小邱说。 他对我一笑:“嘿嘿,行,那交给你们了,记住:让他安安稳稳地躺着,千万不要随便挪动他!我回去了。”随后他跟老赵和老贺打了声招呼,又朝我眨眨眼才跑了。 “昨晚听小邱说你们下午的时候来过,怎么提前回来了?”老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中气不足。 “呵呵呵呵……小川一听说你住院了,立马要回来。”老贺笑着说。 老赵看了看我,露出那熟悉得让人心痛的笑容。 房间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我出去打个电话。”老贺看看我和老赵,然后推门出去了。 “草原好不好玩?”老赵看着我微微地笑着。 “嗯,”我点点头:“那里的草原非常美,美得简直让人流连忘返,那里的天蓝得没法形容,草地非常辽阔,羊群也多,数都数不过来,而且蒙古人还有各种各样好玩好吃的东西。” “那为什么这么快就跑回来?”老赵明知故问。 我不回答他,直接拿起他的手放到嘴里轻轻咬了一下:“哼!跟我装糊涂!” 老赵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轻轻说:“等你病好之后,我们抽空一块去吧。” 他笑了笑:“行啊。” “那你快点好。”我笑嘻嘻地说。 老赵嘿嘿地笑:“行啊,我们现在就挂着点滴去吧。” 我心中一阵刺痛:老赵…… 下午,张营长来了,还带着个女的……龙娇! 此时见到她,我的内心比原来要平静许多,不再象以前那么浑身不自在。 龙娇的双眼红肿着,好像刚哭过一样。 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老赵的事。 我原本想上前安慰她,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叹了口气,拉着老贺出了病房。 “回去好好休息吧,班长那边你别操心太多,有他女朋友看着呢。”下车时,老贺对我说。 “嗯。知道的。”我笑了笑,朝他挥挥手,转身往家走去。 张营长下午把龙娇带到医院后,龙娇对我们说,她会过来照顾老赵,不需要麻烦我们这些朋友了。 想起程大夫让我这几天好好休息,如果到时张营长真找不着肾脏帮老赵移植,那就要给我动手术了,所以这段时间我必须得好好休息,保持一个良好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到家之后,免不了又被干爹干妈拉着狠狠地上了一堂思想课…… 所里领导已经接到了关于老赵住院的消息,也对应做了值班调整。 国庆长假的第五天和第七天都是我值班。 中间去过一次医院看望老赵。 而张营长则告诉我:可以提供肾脏移植的人还没找到…… 面对这个坏消息,我想,我已经很坦然了。没关系,我已经做足心理准备! 倒是一直被瞒在鼓里的老赵偶尔感觉出龙娇的情绪有些奇怪,但龙娇应该没有说什么,所以病房里充斥着的,是暴风雨前夕那一种暂时的宁静。 后天,就是手术的日子了,忽然有些想念顾凯他们…… 天色有些阴沉,看样子要下雨了。 明天就是手术日期,所以今天约了顾凯、朱勇和芳芳吃午饭。 我照常只听他们说,不怎么开口。芳芳是个开心果,心直口快,性格又比较开朗活泼,一说起话来就能逗你发笑。 顾凯书呆子气重,和朱勇坐在一块,会为一些很现实的事情争论得不可开交。 看着这三个既是同学又是朋友的家伙在跟前玩笑打闹,我忽然感觉以往太忽略他们了,心里有些愧疚。 吃完饭,破天荒答应他们一同去逛街。 下午,我又去了趟医院。 龙娇不在。老赵说她昨天没过来,今天可能也不过来了。 陪着老赵坐了一会,张营长推门进来。见到我之后,他没说什么,只是对我轻轻摇摇头。 我知道他这一摇头代表着什么,于是对他笑了笑。 离开医院时,天阴沉沉的,开始起风了…… 透过重重雨幕,看着远处七彩缤纷的霓虹灯群,感觉微有凉意。 有人敲了两下门,然后门开了,是干爹和干妈。 见到他们凝重的表情,我已经猜到他们要说什么了。 他们拉着我在床边坐下,两个人看着我,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小赵的事情怎么样了?找到捐肾的人没有?”干爹终于开口。 我摇了摇头。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干妈声音有些颤抖。 我再次摇头。 “你还是决定自己捐给他?”干爹紧皱着眉头,说:“要不……明天我跟你一块去?” 干妈看了一眼干爹,似乎在抹眼泪。 见到他们这个样子,我明白了:干爹是想代替我捐肾给老赵! 看着他们二老悲苦的神情,心中不禁一阵强烈的酸痛…… 我叹了口气,然后面对着他们跪下双膝,恳切地说:“爸、妈,这十多年来,你们对我就像亲生骨肉一样,我却一直没能报答你们一分一毫,现在我这个做儿子的,又要做这种让你们忧心难过的决定,我这个儿子做得实在是太不够资格了……” 干妈想把我拉起来,但是我坚持不肯:“请你们二老原谅我!老赵是个很好的人,我住院的时候,也是他尽心尽力地照顾我,背我去看病,陪了我两个通宵没敢合眼……” 干妈听到这两句话,忍不住哭了,我把纸巾递给她,继续说下去:“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找不到人捐肾,大夫说他很快就会有生命危险。如果这次我不帮他,万一他……真的跟赵妈妈走了,那我一定会愧疚一辈子的!爸,你也别想着代我捐给他,否则,我将会永远背上不孝的骂名的,请你们原谅我……” 房间里只有干妈抽泣的声音…… 干爹长长地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离开了房间。 我站了起来,坐在干妈边上。 “川子,”干妈擦过眼泪后嘶哑着声音对我说:“其实,我也知道你喜欢小赵……” 我既惊又慌:干妈怎么知道了?糟了!怎么解释? “不用瞒我了,”干妈连叹了两口气,一脸的无可奈何:“在医院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一次你在楼下亲他,我也刚好看到了。” 我顿时又愧又窘,无话可说。 “本来还想介绍紫嫔给你认识,好让你走回正道,可是你……唉!”干妈又叹了口气。 虽然听小邱说过同性恋不是病,也不是什么异常现象,但终归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干妈一说,我也无可辩驳。 “小赵也是命苦,他母亲还没抱上孙子,就发生了意外,现在又碰这种倒了大霉的事……”干妈又擦了擦眼泪,接着说:“其实我也知道小赵为人不错,又是个孝子。如你所说的,好歹上次人家也在医院照顾过你一段日子,不救他确实说不过去,只是……” 我低下了头,心里有些难过。 “你自己看着办吧,回头做完手术,我给你们送点补身子的汤去……”说到这,干妈又哽咽了。 我点点头,然后看着她离开,感觉内心轻松了许多。 窗外,是一片淅淅沥沥绵密的雨声…… 没有打电话给老赵,我自己一早就坐车来了…… 雨已经下了一夜,看样子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 下了车,来到医院大门。 “小周……” 是张营长和他的两个士兵。 他在这等我? “你还是坚持要捐肾给他吗?”张营长左手拿着伞,面无表情地问。 我点点头:“医院也还没找到合适的活体肾脏是吧?” 张营长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改变主意。” 我听到这句话相当意外:“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回去吧,没有必要为了他而这么做的。”他看着我,眼里有些说不清摸不着的东西。 我瞪了他一眼:“难道你已经找到别的办法了?” 他摇头。 我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他吼了一声。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再理他,继续往医院里走去。 “把他给我拉回来!”他沉声说了一句。 然后他的那两个士兵就上来一人抓住我一只胳膊往后反剪,我关节吃痛,手一松,伞和背包掉在地上。 “你想干什么?”我挣了几下没能挣脱,那两家伙的力气很大。 张营长慢慢地走上来,冷冷地说:“我只要你回去!” “为什么?”我咬紧牙关看着他:“难道你不想救他?” 他慢慢摇头:“我当然想救他,但是,谁救都行,就是你不行!我不想你来救他!” 我冷笑:“那是你想看着他死?” 他的眼光有些锋利而且冰冷:“对!我宁可看着他死!” 操!我猛地对他兜心一脚踹出。 他侧身让开。那两个士兵则马上把我按倒在湿淋淋的地面,我拼命挣扎,却没办法爬起来。 原来老贺那时候说的,和鬼相比起来,活生生的人肚子里的阴险伎俩还更可怕,这个人指的应该就是他了! “只要你答应回去,就放了你。”他对我冷冷地笑着。 雨落在脸上,落在眼里,我怒不可遏,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禽兽!亏你和他还是出生入死的战友!” “哼!轮不到你来骂我!说吧,滚不滚?”他脸色有些铁青。 此刻我愤怒得全身发抖,一种从未有过的怒火燃遍全身,难以遏止。 我几欲癫狂,眦眼欲裂地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说:“王八蛋!如果耽误了他的病,我一定杀了你!” 他怒吼:“我是不希望他欠你的!你以为你这是在救他吗?你这是在害他!” “我害他?”我怒极而笑:“你这是小人心,你以为我会拿这个来要胁他吗?” 他“哼”了一声,说:“除非,你答应以后不再缠着他,不,除非你答应再也不见他!” “凭什么不让我见他!你凭什么?”我又复愤怒,一种屈辱的感觉袭上心头。 雨势越下越大,溅起的水珠迷了我的双眼,我一直颤抖,一直颤抖。 “你可以不答应,但我会把你拉到部队关起来。”他冷冷地注视着我。 “你敢!”我努力仰起头咆哮着。但此时,一种无力感漫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 “你自己决定吧。”他转过身去。 我只恨自己身手太差,不能打翻他们;恨自己势单力薄,不能和他们抗衡;恨自己是同性恋,在别人眼中,连救自己心爱的人的资格都没有…… 老赵…… 我心如刀绞…… 我可以不阻碍他结婚,可以答应不纠缠,但是不见他……我能做得到吗? 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泪,眼中一片汪洋。 紧咬着牙关,不敢让自己松口,我怕我一松口,就会答应他。 “怎么?还没想好?那就只有请你到我们部队走一趟了!”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 王八蛋!我操你祖宗!我全身绷得紧紧的,拳头捏得死死的,心里却是空空的…… “好,我答应你,只要他没事,我离开他,再也……”泪如泉涌,心如刀割,那句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没有人能体会得到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没有人能帮我分担此时此刻的痛苦…… “说啊!”他死死地盯着我。 我泪如雨下,颤抖得难以自己,用力咬着牙关,紧锁着的,是内心的愤怒和绝望。 我狠狠地瞪着他,却看见脖子上垂下来的玉坠静静地伏在雨水泥泞之中。 眼前浮现出的,是金色的夕阳里,老赵和那只大黑狗尽情地欢笑戏耍的身影…… 老赵…… “只要老赵的病……能治好,我再也……再也……不见他。”终于低下头,痛哭出声。 换下透湿的衣服,躺在病床上,轻轻蜷缩着,心如死灰。 “你们看着他,我去联系大夫。”张营长对他的士兵说完,自行出去了。 刚才的那一幕就像恶梦,双臂被反剪得有如韧带撕裂般疼痛…… 过了好久,身后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 我轻轻翻过身子。 是他和程大夫。 “你可以走了。”张营长冷冷地说。 我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 “手术……做不了了。”程大夫点点头。 我一把跳下床:“为什么?” “你哥哥刚才已经被人接走转院了。” 我一时不知所措,感觉自己没听明白,急忙问:“你说什么?接走了?” “是他的未来岳父帮他转了院。”张营长冷冷地插了一句。 “那……那……”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他那个未来岳父已经帮他找到了合适的肾脏器官,不用你了。”张营长面无表情地说:“另外,你要真是个男人的话,刚才答应过的事,应该不会反悔食言吧?” 我眼神呆滞,没理会他。 而他说完之后,没再看我,就和程大夫及他的两个士兵离开了术前准备室。 我独自来到那间熟悉的病房,里边空无一人。 床铺已经收拾过了,齐整得没留下一丝痕迹。 在床沿坐下,看着这张老赵昨天还躺过的床铺,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在上边抚摸,就好像他还在眼前,刹时心中痛楚万分。 蜷缩着躺到床上,闭上双眼,却又浮现出老赵那张亲切的笑脸,泪水再次溢出眼眶…… “你怎么回来了?”见到我开门进来,干妈十分意外,又见我形容憔悴,连忙问:“怎么回事?难道手术没有做吗?” 我神情呆滞,对她摇摇头:“不用做了。” 说完径直走回房间,把房门反锁上。 “川子打回来之后就一直躺在房里不肯出来,连饭也不吃,你去劝劝他吧。”干妈拉着干爹在门外商量。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呆滞地看着天花,思绪碎片纷乱,都是关于老赵的。 “小川,”干爹敲了两下门,隔着门说:“你没事吧?” “爸,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努力掩饰着哽咽和嘶哑。 “那就好,有什么事决来,大家一块商量着解决,别自己闷着了。”门外重新安静下来。 疲倦得就像熬了几天几夜没睡,闭上眼时,却闪现着那副至死难忘的面容。 耳边想起张营长冷冷的声音:“你要真是个男人的话,刚才答应过的事,应该不会反悔食言吧?” 眼前浮现出他的怒吼:“我是不希望他欠你的!你以为你这是在救他吗?你这是在害他!” 反悔?害他? 或许他说的对,我和在一起只会给他带来灾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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