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小说：陌路成双

　　酒的香醇与劣质化妆品的气味混杂在一起，配上酒吧里喧嚣的音乐——零点还是一成不变，真的很难相信这里会有魏帆口中的好事。大概又是喝酒输了的惩罚游戏吧，而我正巧成了牺牲品。

　　刚推开包间门，哄笑的声音就震得我头疼。魏帆正斜坐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中间，不停地喝下面前的酒，看见我的时候露出得救了的表情。果然是这样啊。我皱着眉走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正要拿过他手中的酒杯却突然被人攀上后腰，回头看见一个化着浓妆、穿了低胸短裙的女人，带了美瞳的眼睛摆着性感的神色。勾引意味十足。我厌恶地拍下她涂过红色指甲油的手，顺便看了一眼魏帆——他已经不省人事了。没必要继续留下来，我转身离开包间，开门时闻到熟悉的薄荷香味。不用想都知道是万宝路冰蓝，但却不是脑海中的那个人。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世上又不止他一人抽万宝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来搭讪，问的是我之后的目的地。

　　打工。

　　他惊讶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又觉得熟悉。聊了几句后，发现他也是被骗来参加联谊会结果被吓到的，于是答应让他送到打工的便利店。互通姓名后知道他叫沈攸。

　　我们的名字居然是同样的发音，说不定是缘分嗳。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但却不觉得散漫，反而有种旧友聊天的舒适感。这个人，让我觉得似曾相识，莫明地想要亲近。仔细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这种单纯想要靠近某个人的心情，对我来说是第一次。我不相信缘分，所以沈攸的出现或许是为了让我揭开某个事件的谜底吧。

　　我们在便利店门口分手，离开前他提议交换手机号码，我同意了。并不是出于对再联系的期待，或许有一点，但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弄清楚那种没由来的熟悉感究竟是怎么回事。直觉不会是个令人愉快的结果。凌晨3点，打工结束。收到两条信息，魏帆的抱怨和沈攸的问候，都是无聊的内容。删除时顺便关上便利店的门，然后步行回家。外衣口袋里放了一包万宝路冰蓝，从便利店里带出来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它如此迷恋。明明完全没有男人味。

　　几天之后，教练老头出院，我被迫要求去接他。见面时气氛很温和，没有期待中的剑拔弩张让魏帆很是失望。虽然仍是自以为是，但他看向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情，让人恶心。作为处罚，之后的比赛我都被禁止参加，倒没有别人想象中的失望，相反觉得无比轻松。原本就不是为了比赛才加入的篮球部，现在有了退出的理由我又何必斤斤计较里面有多少不公平。于是立即提出了退社申请，毫不意外地通过了。离开前收到老头的交换条件，我陪他一晚他取消校方对我的处分，我用拳头作为回答，于是校方的处理结果从开始的严重警告变成记大过一次并在晨会上念检讨。

　　倒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好笑——这个社会果然还是人情关系要更有用些。不过也不是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当时他决定和校长千金结婚的时候就理解了，要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八面玲珑的社会关系至关重要。好像是旅程中捡到的游乐场入场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得上，但留着总没有坏处。虽然明白，还是觉得这样类似于作弊的生存方法让人不齿，利用各种关系得到的一切无异于幼稚园时因为听话而被老师奖励的小红花，鲜艳而不实。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获得的奖赏，让人觉得恶心。

　　沈攸听完我的想法后，笑得前仰后合。说实话我不觉得他的笑容里有嘲讽，反而还充满了赞赏。他揉着我的头发，一脸正经地鼓励我及时行乐，我却在思考他身上的薄荷香味会不会因此而停留在我身上。自从在零点的相遇后，沈攸出现在我身边的次数明显在增加，从邮件聊天到相约吃饭，他的主动让我无法简单归结为个性热情。

　　打开门时闻到熟悉的薄荷气味，床前堆着十多个烟头，而他正舒服地躺在床上休息。又是万宝路冰蓝吗？忍不住将两个人进行对比，却惊讶地发现除了香烟之外，沈攸和他居然还有其他相似的地方。比如相同的姓氏、穿衣服的风格、感兴趣的运动，甚至是对待生活的态度。那么选择床伴的喜好呢？不知道沈攸对我的感觉怎么样，不过看样子也不差吧。

　　我时间很紧的，你还傻站在那儿干什么？他从床上起身来到我面前，接过我手中的背包放到地上，然后伸手来解我的衬衫纽扣。干燥的嘴唇带着灼人的热度，霸道地贴上我的。每一颗牙齿都被舌尖细细数过一遍，然后强硬地挤进口腔中，寻找着另一片柔软。他的动作异常激烈，舌根被扯得发疼，一同涌上来的还有无法抗拒的快感。或许是因为面对他，又或许是自己足够淫荡，总之每一次同他做◇爱，我都会沉沦在他给予的快乐之中无法自拔。衣服早已在接吻的同时被他脱下，我赤裸着上身接受他热烈的吻，从颈间到胸膛，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他的战场。腿部一凉，原本整齐的运动裤已经被脱下丢弃在一旁，他的手掌带着撩人的热度抚摸我的大腿内侧。看不惯他总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我伸手去解他的西装纽扣，却被他轻笑着拒绝。突然间兴致全无，推开他去捡地上的衣物，不料被他从后面强行进入，没做任何润滑，猝不及防的疼痛让我发出呻吟。没有平常的抽&插动作，他冷静得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

　　去了酒吧。好玩吗？平时做◇爱他是不喜说话的，偶尔几次交谈也必定是像今日这样，因为我做了惹他不悦的事情而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感觉到他在体内的膨胀，就连喘息也渐渐急促起来，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在惩罚我还是在折磨他。

　　真后悔没让你早点儿结婚。或许他更愿意听见我求饶，可这句话明显让他更加难堪。于是低吼一声后，他便开始抽送胯部。他本来就不屑于讲那些污言秽语，即使是在怒极时也不会，但这并不代表他是温柔的人。相反，比起逞口舌之快，他更乐于用行动来宣示自己的主权地位。这样的做◇爱完全没有半点往昔的温情，倒不如说是在施暴。可我却偏偏享受这种近乎疯狂的痛感，乐于用自己的身体去承受他所有的怒意，因为只有在这时，他才完全属于我——他的暴怒是因为我，他的低吼是因为我，他的狠戾是因为我，他的快乐是因为我，他的满足是因为我，他的失望也是因为我是我让他拥有了这样多的情绪，也只有我才能让他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答应我不要再去了。

　　好。

　　他退出我的身体，拉我的手抚上他的私处——那上面还沾满了上一场战争中留下的白色黏液。泛着潮红的脸上全是难以满足的情欲，无形中透着几分淫靡的味道。他忽然俯下身含住我微微抬头的欲望，温热的舌面急切地舔舐着，头部配合着前后移动做出抽&插的动作。我能感受到他的迫切，比较深的几次明显能碰触到他狭窄的喉咙，可是即使干呕的感觉如此难耐，他却仍然坚持为我K交，并且一次深比一次。我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扶起，他却摆出不悦的表情挣扎着想要再次俯下身去，我只好扣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直视我的眼睛。

　　抱我。没想到会是他先出声，这样明显的求欢让我有些微怔。见我没有反应，他用撩人的沙哑嗓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要求，与此同时湿热的双唇也贴了上来，虽然主动但更多的却是在等我的回应。无需再多的求证，他给的已经足够。我向后退了退，抱他到床上躺下，然后再次深深地吻了下去。沦陷前听到他满足的低吟，带着胜利的喜悦。

　　四．

　　醒来时已经是翌日中午，身边的人早已离开，只留下一个凹陷的痕迹和满室的淫乱味道。虽然知道他昨夜的表现反常，也明白这样的反应不会只是因为单纯的意乱情迷，可是仍然做不到完全无视这一晚给我带来的强烈震撼，以及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幸福。

　　周末无课，但还是要打工，结束时沈攸像平常一样出现，约我去零点。简单拒绝后准备回家，他却不依不饶，最后只好同意请他吃一份海鲜拉面。赶上老板的最后一摊生意，吃饱喝足后他仍不愿意离开，借口时间太晚要求到我的出租屋休息。自然是明确拒绝掉了，这样来路不明的人实在无法引起我的好感。而且，那间房子是和家人出柜结果闹得离家出走时沈忆为我租的，虽说环境不好，但是以他一个高中篮球队教练的微薄薪水能为我做到这般贴心已经实属不易，我又有什么资格评头品足。即使现在他已经结婚，我也仍然不希望看到别的人出现在有他的地方。沈攸是大概知道一些我和他的事的，无非是从魏帆等人那里听来的饭后谈资，但聪明如他，从来不会多说一句，今天不知怎么一直在不经意地将话题扯向敏感区。

　　真的不愿意让我上去坐坐吗？半工半读的高中生住的地方，怎么也想看一看哎。站在楼下，沈攸再次提出要求，我却早已意兴阑珊，只想尽快将他送走然后上楼休息。不过你真的了解沈忆吗？对着一个不知深浅的人也难为你能爱到这种地步，连一间共同生活过的房间也不愿意被外人侵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样爱你，说不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也和别的人在这里做◇爱呢。

　　送走沈攸后我独自上楼，简单洗漱后便躺倒在床上，枕头下是昨晚沈忆忘记带走的半包万宝路冰蓝。随手抽出一根点燃，学他的样子深吸一口却被辛辣的味觉呛到，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悠然自得地连续抽完半包。忽然想到分手前沈攸的话，我还没有自以为是到认定沈忆只有我一个床伴，是的，我和他的关系也仅限于床伴而已，从未天真地以为可以独占他。虽然明白，但沈攸的话就好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并不觉得无法忍受，但偏偏让人难以忽略。

　　一夜无梦，醒来时看见沈攸的信息，约我去零点。本想拒绝，但看他的语气极其愧疚，而且十分在意他多次约我到零点的真实意图，于是回复好。

　　17:23。时间还早，洗过澡后换上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握着手机出了门。到零点时刚好是19点正，酒吧里还有些冷清，径直去了沈攸短信中提到的包间，却在门口停下。低沉沙哑的男声从包间里溢出，带着撩人的热度，满足的低吼，性感的呻吟那么熟悉的嗓音，此时却又陌生如初闻。然后听见他喊了一个要命的名字——沈攸。这样的场景像极了烂俗的伦理剧，丈夫出轨时被妻子捉奸在床，但我和他明明什么都不是，可笑的是我还是个男人，并且和他在房间里翻云覆雨的也是男人，而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此时应该正在家里为他煲汤。多么狗血的桥段，看得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温柔的人，也永远扮演不了善解人意的角色，比起黯然离场，像现在这样当面对质要更适合我些。包间里浓烈的雄性气味让我恶心，却更好奇他们究竟在这里做了几次，或者说在其他我不知道的地方做过几次，也不对，应该是在我知道的地方——比如我肮脏破旧的出租屋——里。他的脸上写满了惊讶，配上被压倒的姿势看起来异常滑稽。在这之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在欢爱时可以压倒他、看他因此而布满情欲的脸的人。现在想来还真是好笑，昨晚那一次，他心心念念的也不应该是我吧。我徒然当了泄欲的对象，居然还沾沾自喜，真是笑死人了。

　　沈攸看起来要更从容些，说来也对，这本来就是他安排好的剧本，也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发展到现在，哪里有导演会对自己意料之中的戏感到震惊的呢？他施施然和我打招呼，一如既往地慵懒，动作却不曾停歇。看着交叠在一起上下晃动着的两人，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强烈冲动，我扶着门呕吐起来。其实这样的动作毫无形象可言，却正好是对他们表演的这场烂俗剧最好的评价。

　　应该是觉得有我这样的旧床伴让他丢脸，他推开身上的男人走向我，衣衫不整地递来一张纸巾，让我擦掉嘴边的污秽物，语气是如此的温柔，差点让我感动到落泪。张开嘴，却是笑了，而且很大声。

　　沈忆你他妈凭什么嫌我脏？咱俩都一样，贱得够本

　　看见他皱起了好看的眉，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用纸巾细细地擦拭我的嘴角。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无违和感，要不是沈攸冷冽的目光让我受用到发抖，说不定我就要以为这是初见时他在医务室照顾中暑的我了。记得当时他也是如今日这般皱了眉用冷毛巾为我降温，然后强硬地拉我加入篮球部。那时候的我们原来是这么的美好，可现在才明白，很多事情，回头看都是美好的。

　　替身而已，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耀武扬威？林苡忧，你最多也只是一条影子，是沈忆在午夜梦回时用来想念我沈攸的玩具。

　　够了哥。

　　难怪有那么多相似之处，难怪初见沈攸时会有莫明的熟悉感，现在才知道原来两人是兄弟。抬头看他，原本压抑的表情此时换成了满满的厌恶。忍不住又开始笑——沈攸啊沈攸，枉你煞费苦心为我演这出戏，赢来我的唏嘘却偏偏输了他的宠爱。我也不傻，如此明显的暗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林苡忧——沈攸，从前觉得他单叫忧字是爱的体现，现在才知道不过是为了让我更接近于他心中所求的人罢了。

　　沈忆，结束了，我们。

　　五．

　　哎我说，林苡忧你丫脑子有病吧？一个人在外头住得舒舒服服的你不要，非得来咱这小破儿地方挤着你才乐意是吧？

　　魏帆一边满口抱怨，一边手脚麻利地替我收拾行李。看着他皱得苦大仇深的脸，心里越发苍凉起来。刚离家时同沈忆一起布置出租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这么快就物是人非。或许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已经从他租的房子里搬出来，唯一连系着我俩的线也断了，又哪来的什么物是呢？

　　铺好床后和魏帆坐着休息，其他人都出去了，八人住的宿舍里现在就我们两个，空得发怵。魏帆要抽烟，起身来翻我的外衣，我自知不会有便伸手阻拦，没想到他笑骂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来，正疑惑时看见是万宝路冰蓝，我上星期从打工的便利店里带出来的。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我自认是喜欢他的，或许比喜欢更甚，也自知是卑微的，却终究还是等不到花开的那一瞬，能和他执手并肩、相携到老。

　　回想这段与他相伴的时光，从被他吸引加入篮球部，到后来发现一切不过是场空梦，整个过程并未经历多长时间，短短一年而已。不过只是短短一年，于我而言却像是从天堂跌入地狱，好似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多可笑。倔强如我，纵然是遍体鳞伤也不肯放松分毫，硬是要将坏了的牙吞进肚里也不愿给旁人增添笑料；冷漠如他，满心欢喜地捧了真心过去，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廉价商店里的打折品，腻了再换就是，何需珍惜。这样的两个人，本来就不该在一起，是我自己不信命，现在受伤也怪不得别人。

　　记起刚认识时，沈攸闲聊说起的他的弟弟，从小便只与他亲近，还以为是兄弟情深，结果在弟弟向他表白后家里人才恍然大悟。当时以为这是沈攸的挤兑，并没多想，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警告。就像一条狗会对侵犯其领地的另一条狗露出利爪一样，沈攸将留在沈忆身边的我当成了入侵者。

　　何其可笑，自己不要的还不准别人碰了，真是可怕的独占欲。明明已经是爱而不得，现在居然连解闷的机会都被剥夺，沈忆还真是爱得辛苦。也不对，说不定他正乐在其中。我不是他，无法理解他对这份感情的执念究竟有多深，一如他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对他的爱有多沉。

　　人们常常说这个世界真小，总是有那么多的偶遇、巧合。离开沈忆后才明白，我们生活的这个空间就好像魔术棒，随着使用者的意愿而变幻无穷。如果是真的决心分开，那么无论存在多少种可能，两个人终究不会相遇。就好似我和他，明明就在同一所学校，明明有那么多交错的时间，却偏偏从未巧遇过，整整一年。

　　这样也好，倒是少了许多再见时的尴尬。不是担心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是明白无论哪种应对方法都只会带来苦楚罢了，唯独这种钻心的疼痛是我再也不想体会的。

　　毕业后我故意选了远方的城市，离开他也是让自己冷静，对这种明知是戏却仍深陷其中的心情我只能感到耻辱，就像一块丑陋的痂，提醒着我曾经的愚蠢。所有的同学中，唯一有联系的就剩下魏帆了，于是会在心痛难耐的时候向他打听沈忆的事。自己也觉得贱得彻底，但就是放不下，渐渐也想明白了，对他的感情就像是断线的风筝，已经收不回来了。

　　大一那年，他离婚了，原因不详。还以为自己会心绪难平，结果却很平静，只是有些替他惋惜——明明是那么好的姻缘。

　　后来听说他从学校辞职，回到家族的公司里协助沈攸。我才知道原来他本就是富家子弟，与我更是云泥之别，这样看来我似乎还应该感谢他送我的南柯一梦。

　　不冷不热地读完四年大学课程，本以为可以找到一个人超越沈忆，也并不乏追求者，却仍然放不下。暗骂自己没用，居然还对他念念不忘，毕业后终究还是回到了有他的地方。

　　刚下飞机便收到魏帆的邀约短信，又是零点。似乎只要在这里，我就注定逃不开这个地方，它就好像一张老旧的邮票，牢牢贴在我未曾寄出的感情里。也罢，逃不开便不再挣扎，沉心看它还能给我什么百转千回的结局。

　　音乐依然嘈杂而喧嚣，浓烈的酒香混杂着各种名牌香水的馥郁气味，争先恐后地窜进呼吸道。阔别四年，没想到零点还是一成不变，承载了那么多人的欲望，却仍然坚定地停在原地。

　　忧？

　　低沉干燥的嗓音喊着我的名字，不大的音量在这个嘈杂的酒吧里却响彻我的五脏六腑，午夜梦回时才会出现的幻觉此时竟然如此真实，让我忍不住微微颤栗。

　　六．

　　零点酒吧。

　　参加魏帆组织的聚会，推开门时却看见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他，没有了清爽的薄荷气息，嘴角还有淡淡的青色胡须，笑起来的样子依然迷人，但已经找不到曾经的那份张狂。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同样一扇门，到底替我推开了多少应接不暇的真相？

　　想不起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忆的突然出现好似一颗小型炸弹，力量不大却足以粉碎我四年来精心准备的伪装，于是发现先前的种种平静只因他不在身边，无论什么时候，对上他我就总是一败涂地。

　　他看起来也很惊讶，但在下一秒就恢复了先前的冷静，然后露出漂亮的笑容——漂亮而做作。

　　几年不见，魏帆倒是成了人精。来都来了，要不一起走走？

　　点头同意了。仔细想来，我们确实一次也没有一起散步过。热恋时是因为不屑于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小事上，想着每一分钟都要像绽放的烟火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爱；他结婚后明白了世事无常，只能贪恋着烟火坠落前最后的温暖，抓紧时间记住与他的缠绵悱恻；后来结束了，看到的全是漆黑的夜空，哪里还有半点曾经的烟火绚烂，想到的也只是拼命忘记有他的点点滴滴。没想到错过了那么久的愿望，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得以实现。

　　出了零点，他挑了一条路径自向前走着，我从一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跟上，两个人就这样一边喝啤酒一边缓缓前行，两厢无言。正好是傍晚，街上人很多，大都是吃过晚饭后出门散步。有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走得极慢。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很久，看着他们布满皱纹却仍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忽然就释怀了。

　　本来也是，爱情总不会是乖巧的，猜疑、误会、争吵两个人要在一起需要面对这么多的困难，但也总有这么多的人可以执手一生，那又何必再将过错归咎于爱情本身？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不爱，只是彼此都太好胜，固执着不肯低头，也自私地不愿听对方解释。原来两个人不能在一起，最大的原因，从来都不是来自外界。

　　回头，发现他正捏着易拉罐出神地看着前面的老人，满眼悲戚。没有出声，这样的他让我不知所措，忽然很想知道后来的他和沈攸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曾经也幻想过再见时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真正见到后，想象中的他的嚣张霸道，他的狂野张扬，甚至是他的势在必得，我全都没有感受到。现在的沈忆，沉寂得让我心疼。

　　之后两人又走了一段，喝尽手中的啤酒，再也无事可做时终于微笑道别，各自回家。从没想过我们之间会有这样平静的相处，平静到好似我和他本来就毫不相干，如今只是因为魏帆的安排才能再次相遇，而那些记忆中轰轰烈烈后来又无疾而终的感情不过是自己这段并不富裕的人生中出现的海市蜃楼。

　　两周后接到陌生号码的电话，是沈攸，语气慵懒如常，却觉得多了几许不甘心。听来有些好笑，本来以为再次相遇沈攸会是怎样一份哀怨心情，没想到居然这么平和，只是暗暗有些替沈忆不值，但是别人的爱情如何又哪里是外人可以随意评判唏嘘的呢？而我在这段荒唐的三角恋里，从始至终不过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林苡忧，听说你回来了，说不定还见过沈忆了吧？你他妈真是好样儿的，没想到你的魅力这么大，沈忆居然为了你六亲不认，离了婚不说还要和我断绝关系，哈哈哈。林苡忧，你他妈真是好样儿的！我当初就不该答应沈忆放过你，我应该直接整死你。

　　既然你现在回来了，有些事情我应该和你说清楚。我就只说一句话，沈忆没有对不起你过。当时你在零点看到的不是真相，不对，应该说不是全部——至少我们在做◇爱是真的，哈哈哈我早听说自家的弟弟在和学校里的学生乱搞，本想着直接对付你，没想到被沈忆察觉了。他来找我，求我放过你们，哈哈哈多可笑啊，之前还在说着喜欢我的人转眼就来求我成全他的幸福。我不甘心，林苡忧，我他妈太不甘心！所以我和他说，只要和我在零点做◇爱我就答应他，他真傻，居然相信了看他笑着对我说谢谢，我就忍不住想毁掉他的幸福，所以我联系你来当了观众。怎么样，那场戏还挺精彩吧？哈哈哈

　　别误会，我告诉你这些可没觉得半点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要不是为了沈忆，我怎么会跟你在这儿废话？听明白了你他妈现在就给我滚回他身边，让他别再糟蹋自己！

　　他的电话挂得特别干脆，根本没给我时间回答。散步时沈忆看着那对老人发呆的模样忽然就浮现出来，才发现他也和我一样彷徨不安，或许比我更甚。明明是那么坚毅的一个人，却偏偏长了一颗纤细敏感的心，让我忍不住觉得心疼。

　　压抑了五年之久的感情，在这时仿佛决堤的洪水，呼啸着向我涌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没有疼痛，却连心尖儿都被麻痹了。想起初见时的他，一脸痞气的笑容，固执地要求我加入他的篮球部。他的手掌很大，干燥且温暖，于是任由自己陷落在他给的温柔中无法自拔。

　　或许张爱玲的话是对的，我也终于等来了花开时节——以前之所以看不清，只因我们都活在尘埃里。

　　手忙脚乱地找来手机，拨通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听到低沉沙哑的问候时，终于泪流成河。

　　我想见你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