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邢而镜推开房门，他自己的房间早已蒙尘了、隔世了。柳薰拉着他的手走了进去：“打扫一下吧，不久后就要退掉了。”
“不用了，小薰，我会请人打扫、粉刷，你别忙了。”
“不忙、不忙。”
邢而镜拽住他：“真的不用了。”
柳薰抬起头，静静的望着他，然后瞥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嗯。”忽然，他笑了，挣脱开邢而镜的手，来到了衣柜前，“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的，法航可托运30公斤的行李。”柳薰打开衣柜翻了翻，他回过头，“而镜，而镜，你有好多好衣服啊，这么多的名牌!”
“是啊，使用法郎的时候物价还很低。”
柳薰转过头，几乎让自己陷进了大衣柜，他的声音很清亮：“而镜，这件大衣很不错，在国内买一定超贵的，带回去吧。”他将大衣扔在床上，“这套西装也很好，也拿回去吧。”他将西装扔在大衣上，“这条领带很漂亮，反正也不占地方。”他将领带扔在西装上，却始终没有回头。
邢而镜静静的站在房间的中央，他看着他，忽然开口了：“小薰，你的家具太旧了，把我的搬过去用吧。这套家具是我刚工作的时候买的，一万七千法郎，分期付款一年，质量和设计都很不错，当时以为我会在法国结婚。”
“我不要。”柳薰轻轻的说。
“也好，以后买自己喜欢的、好一点儿的吧。小薰，我到楼下买盒香烟。”
“你不是不会吸烟吗?”
“我只是不喜欢。”邢而镜很轻松的笑了，“小薰，你要知道，男人本就比女人短命。”
柳薰慢慢的转过头，他望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很显然，他并不欣赏他的笑话。
邢而镜的笑容开始变得不自然：“小薰，我先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如同逃离般的快速走出房间，将门从外面关上，他冲下了楼梯，视线有些模糊了。他见不得他在他的房间里帮他收拾东西、整理行李，就好像要迫不及待的将他从他的生活中驱逐出去一样，那会令他伤心欲碎。
房间里，柳薰转过头，继续帮邢而镜挑衣服，他慌乱的摆弄着衣挂，突然，他的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衣架的横梁，支撑住身体，他低下了头，有水滴不断的落在了地板上。
深秋的傍晚有些清冷，昔阳的余晖正在消失，邢而镜来到烟草店前，他看见灯光明亮的橱窗里陈列着设计高雅的古典烟斗、修长精致的女士烟嘴、名贵的打火机和雪茄烟盒。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门沿碰撞到门上的铃铛传出悦耳的声音，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来到柜台前站好：“晚上好，先生。”
“晚上好，我想要一盒香烟，金色Davidoff，谢谢。”
“对不起，先生，您要的香烟刚刚卖完，但是您可以享受Davidoff上好的烟草。”
“不要烟草。”
“那么，您可以明天来买或者是买其他牌子的香烟。”
“没所谓的，随便给我一盒香烟好了。”
中年男人注视着邢而镜的脸，然后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了一盒Marlboro香烟。
“嗯，请再给我一只打火机，谢谢。”
中年男人从一旁的小盒子里拿出一只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机，放在了邢而镜的面前，邢而镜看见盒子上的标价“0.90欧元一只”，他笑了：“不坏!”他付了钱转身走出了烟草店。
点燃一支烟，火星在黑暗中闪动，淡淡的烟雾腾起，邢而镜竖起了大衣的领子，走在满是梧桐落叶的街道上。他回到公寓，却没有上楼，他在对面建筑物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静静的望着自己房间的窗，柔和的灯光，有人影在晃动，那是他的小薰。
临行的前夜，他们买了一瓶30欧元的法国红酒，两个人赤裸的坐在床上，将它喝到一滴不剩。邢而镜吻遍了柳薰的身体，他将他的阴茎埋进他的体内，他的身体在律动，冲刺，旋动、摇荡。柳薰一声也不吭，他只是紧紧的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前。邢而镜停了下来，对性爱质量要求甚高的他不想再继续这种无聊的活塞运动，他们失去了互动和激情。他从他的身体里面退了出来，仰躺在床上，他想，他马上就可以去死了，他连性爱都是失败的。
柳薰面无表情的翻过身，背向着他：“而镜，明天我有事儿，不能到机场送你了，对不起，不能帮你拿行李了。”他见不得他离去时的身影渐去渐远，一步一步的走出他的生命，那会让他伤心欲绝。
“嗯，没关系的。睡吧!”淡淡的口吻，他关掉了灯，暗色笼罩。
邢而镜温热的体温从被子里面的空气中传了过去，柳薰很快就睡着了，安心的，沉沉的。本能的，他向他靠了过去，寻找热源和熟悉的皮肤。
良久，邢而镜慢慢的坐起来，静静的看着他熟睡的脸，他又再一次躺下了，轻轻的从身后抱住了他，柳薰只微微的扭动了一下，便在他身体形成的曲线中找到了最舒适的位子。他用手摸了摸柳薰的脸颊，柳薰伸出手抓了抓痒，继续睡。他很想骂他没心没肺，却也很高兴他睡得香甜。他抓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指甲，那是他帮他修剪的，圆润而饱满。他放开了他的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脖子、他的胸膛、他的小腹，他的阴茎，他的臀部，他的大腿……他偷偷的将他摸了一遍又一遍，用触感将他刻在记忆里，最后，他将头轻轻的枕在他单薄的肩上。
一夜无眠，当天边开始微微泛白，他知道他该走了，邢而镜悄悄的起身，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掐的他的腰侧，没有揉他的肩膀，没有捏住他的鼻子，也没有把凉凉的细碎水滴弹到他的脸上，他没有叫醒柳薰，他只是悄悄的吻了他的额头，轻轻的穿好衣服，静静的离去。
醒时伤心，闭上眼睛，柳薰却可以睡得安稳，他看见了的美丽的景象，那一天他和邢而镜站在塞纳河边手牵着手看日落。河水清美，天鹅、野鸭、鸳鸯各自起舞。
邢而镜把他拽过来：“小薰，你看，雄性鸟类是以美色勾引雌性的，最初的、本能的吸引。很多女性永远都摆脱不了这种动物性，她们缺少人性，始终会为男人的美貌和完美的身材而倾倒，所以，我永远都不用担心我会滞销。”
“而镜，你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你不就是想趁机水仙一下嘛!”
“啊!被小薰发现了!小薰，教皇去世了，罗马点起了黑烟，选举正在进行中，新的教皇还未产生，趁着现在罗马无教皇，没人管，我们去天主教堂结婚吧!”
“好啊，好啊!”
“好什么啊?”邢而镜把他的鼻子含在口中，然后向里面吹气。
“好恶心啊，全是二氧化碳!”他挣开他，擦擦自己的鼻子，“而镜，那我们去基督教堂结婚好了，这回和教皇没关系了吧!”
“你怎么不说去穆斯林教堂结婚呢?我们在市政厅都无法结婚，中国政府和法国政府都拒绝承认同性婚姻。”
他走近邢而镜，他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低，抱在自己的胸前，邢而镜的一只耳朵贴近他的心脏：“而镜，你听见了吗?这是我的誓言。”
邢而镜笑了：“我听见了。”
“而镜，你听见我说什么了?”
“柳薰说，他永远为我而存在着，无论发生任何事。”
四目相望，他说：“而镜，我永远为你而存在着，无论发生任何事。”
邢而镜将他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小薰，你听见什么了?”
他感觉到邢而镜的身体滚烫滚烫，隔着衣物依然像是燃烧，他的血液仿佛正在沸腾，经由心脏被强力的压向全身，不息的循环。邢而镜的心脏在跳动，强劲的、猛烈的、快速的，震撼人心的跳动着……
“小薰，你听到什么了?”
“让我再听听。”他靠在他的身前，依恋着他。
“小薰，你好了没有，还没听清楚吗?”邢而镜抓住了他的手。
“我听清楚了。”他仰起头看着他。
“小薰，你听到什么了?”
“心跳，是心跳!”
邢而镜一下子扳过了他的身体，让他旋转了半周，把他从身后抱住了：“哈哈，小薰真聪明，真是天才，居然听出来是心跳了!”
他笑得很开心也很甜蜜：“本来就是心跳嘛，很美、很美的心跳。而镜，你对我真好，我很幸福。”
“小薰，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啊?我们都远离家乡、远离父母，两个人，相依为命。”
……
柳薰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滴在了枕头上。他伸出手，摸向床铺的另一边，那里冰冷冰冷的，早已失去了他的温度。他慢慢的坐起来，轻轻的擦拭掉脸上的泪水，他爬下床，走进卫生间内洗漱，他穿戴整齐，来到写字台前整理书包，他猛然回头，第一次感觉到他堆满了东西的小房间里空荡荡、清冷冷的。
“而镜，你去哪里了?而镜，你在哪里啊?”他大哭，痛到无法呼吸。今天，他要去大学里取学位证书，下个月他就可以开始正式工作了，然后换成工作签证。他不是女人，他不能通过嫁给他的方式留下来，当他得到Jean Paul Gaultier公司的工作合同时他是多么的兴奋，多么的高兴啊!他成了一名专业调香师，他可以留在巴黎了，他可以和他在一起……“而镜，而镜，而镜……”柳薰呼唤着，却无人应答。他离开了，回到大陆的另一端，坐飞机只需要十个小时的路程，又仿佛遥远得无法触及。他够不着他了，就像他矮小的身材无法让他的唇遇到他的。他们分开了，不能在一起，但是，他给他的快乐、心悸、感动、温暖、幸福的感觉……不是虚假，就像他温柔的抚摸留在他皮肤上的触感一样的真实，他爱着他，或者他曾经爱过他。柳薰找出了纸巾，将泪水擦干，小心翼翼的避免碰到眼睛，他的眼睛没有肿，他露出了美丽的笑容，他知道，那是邢而镜最喜欢看到的表情。他提起书包，走出房间，门慢慢的合上了。
邢而镜静静的坐在飞机上，远离巴黎。有时他会觉得巴黎是这么的美，如同天堂，有时他又会对它有诸多不满，直到临别时，他才发现，无论是赞美或是诅咒都无法改变他对它的依恋，巴黎将跟随他一生，那一幅幅流动的画面不会退色。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膝上轻巧的公文包，心中轻轻的叹息：小薰啊，你来送我，也不必担心要帮我拿行李的，因为我将可以让我想起你的一切物品都抛弃了。但是，爱恋依然刻骨铭心。
即使决定此生不再相见，即使不再想有你的任何音讯，即使把一切都扔掉了，却无法阻止，我爱你!
==========全文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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