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同志小说：万里桐花

那是一个暮春的下午。南方一到春季，雨水特别多，经常一下十几天，下得人都要发霉，那天却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如梦的阳光像是从遥远的亘古射过来似的，斜斜的打在身上，暖暖的，痒痒的，让人心醉。文虎走在路上，看到宿舍楼下的矮树上，草丛上，栏杆上搭满了五颜六色的被子，光怪陆离的，耀得人头晕，他有种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错觉。

“美妙的下午！”他愉快地想。

到图书馆时，看到草坪上三五成群很多人。有遛狗的老头老太太，有带着孩子的父母，有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还有一两对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挽着面容姣好的女学生在那里散步，虽然只有一两对，却特别引人注目，不时引来人们非议的目光和议论。草坪边上立着一个白色的长方形牌子，上写着“小草微微笑，走路绕一绕”，字迹已经略显斑驳，在阳光下白的刺眼。

他拨了一下茂轩的手机，看到前面几十米处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口袋里摸索，以为就是他了，便挂了电话向他走去。

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又不是第一次见网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那么紧张。那个中年穿着一件灰色夹克和一条洗的发白的蓝色牛仔裤，远远的看到他的侧面：高高隆起的腹部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稀稀疏疏的花白色的头发像连天衰草一样在风中起舞。

文虎有些失望。

中年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明晃晃的。走近了些，看到一张扁平的圆而大的脸——也不是大，反正就是没有轮廓，显得大——和一双肿得如荷包蛋一样的眼睛，黄白色的皮肤松弛而干瘪，没有一丝血气。

他的心沉到谷底。

照片显然是冒充别人的，他愤愤地想。他很想就这样走掉，可又觉得不太礼貌，踌躇着要不要跟他打招呼。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茂轩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到了，在图书馆旁边职工食堂楼下的便利店里，问他喜欢喝什么饮料。文虎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认错了人，笑着说：“随便什么都可以。”

他朝着食堂的方向望过去，随即看到一个瘦高个从食堂门口出来，手里拿着两瓶饮料。草坪和食堂中间隔着一条马路，路边高大茂密的行道树遮挡着，看不真切，但他知道这次肯定错不了。

沉到谷底的心像朝阳一样再次喷薄而出。

他朝茂轩走去，想着刚才的一幕，不禁哑然失笑。到茂轩跟前，笑着把刚才的事情讲给他听。文虎接过饮料，隔着马路看到刚才那人还站在那里，正悠闲地踱着步子，便只给茂轩看。茂轩想要看得清楚些，于是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草坪上来。走到那人身旁，才看到原来他手里拿的是一只收音机，里面正咿咿呀呀唱着戏。

文虎立刻像被电了一下，浑身麻麻的。他马上想起童年时随大人一次看戏的情景。

小时候隔三岔五就会有戏班子到他们村子里露天搭台演出。在他记忆里，仿佛永远是某个春日的午后，稀薄的阳光像一条金色的练子从天而降，轻柔地披在人们肩头。台下满满的全是人，有认真看戏的，也有借此去拉家常的，还有摆摊的，嘈嘈杂杂的，像快煮熟的一锅粥，台上唱的什么其实根本听不清。

摊子上卖的东西也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有卖一种叫“唐僧肉”的，也不知是用话梅还是山楂做的，酸酸甜甜而微辣，他特别喜欢吃。似乎还有卖糖葫芦的，汽水的，棉花糖的，贴纸的，泥捏的小人儿的，柳枝编的花篮的，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儿，琳琅满目地刺激着儿童的感官。但他对这些都不是很上心，反而对戏子们身上的脂粉味特别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