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同志小说：遗忘曲线

03直到现在，我路过灯火辉煌的酒楼，看见里面的热闹景象，心里或多或少，总会有挫败感。我的朋友，伸一只手就能数下来：谈顺顺、官相，再就是北班了。当然，在旁人看来，我不缺朋友。从小到大，光同学就有多少，再加上同事，杂七杂八的交际中认识的人。大家口中的朋友，不都是这些人吗。到现在这个年纪，我不是不知道君子之交的道理。大家都这么忙，何必呢，又凭什么要求谁，非和你好得穿一条裤子不行？

我用肥皂洗脸，大一暑假在北京买的书包，现在还背身上，算是很不讲究的人了。可是对朋友，我要求交一个便是一个。我这样的挑剔，还能遇上我认可的人，真要说我幸运了！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谈顺顺曾为我单挑总欺负我的两个男生，并且她打赢了。然后，她威风八面的领着我回家。这记忆，散发着儿时酸涩的汗味，温柔得叫人不忍触摸。有了它们垫底，我和谈顺顺的相处，像左手和右手一样自然。

我和官相的友谊，也来得很轻松。北班在那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后，似乎下定了改造我的决心。他总拉我去踢球，参加社团的活动。我不会踢球，只好守门，结果球没拦到一个，倒把腰扭了。我扭了腰，北班就要送我回宿舍，弄得大家都扫兴。我也从没跳过舞，羞于在同学面前唱歌，每次活动都呆坐着。北班又总被人拉走，看着他一边应对，一边扭头找我，我都替他觉得辛苦。我的孤僻积习已久，北班为我安排的一次次活动，只是在加深我对热闹的厌恶。北班渐渐也发现了这一点，这才放弃努力。可经过这么一阵，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默契，又变得有些勉强了。

我开始和官相一起上晚自习，逛学校附近的小街小巷。官相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几块糖醋排骨，就能把他感动得口水直流。他总跑小店买东西，让我用成都话帮他讲价。我讲不到几句，官相就看不下去了，亲自上场，为了一块钱和老板愉快的磨上半个小时。我觉得看他讲价，简直像看喜剧。当然，我们也闹矛盾，心里觉得不对了，脸立刻就拉下来，甚至有一次差点动手，但是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你敲我一下，我擂你几拳，也就过去了。

北班不同。那次我发完无名火，跑回家倒头就睡。北班却在校园瞎逛了整整一晚。当时已是深秋，他怎能不感冒。又有一阵，北班在卧谈会上，要么不说话，一开腔就和我针锋相对，好几次抢白得我差点跟他翻脸。直到母亲叫我们出去吃饭，他对我母亲说，阿姨，你宝贝儿子现在和我们宿舍的辽宁人，经常半夜才回宿舍，要哪天出了事，可别怪我不管他。我听到这话，才猜测他在生气。可我没有吭声，只是不尴不尬的拖着。大概就是这样，我和北班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彼此都知道有些不对劲，但无从说起，更羞于提及。

元旦那晚，敲12点的时候，官相爬到我床上，大叫他是1999年第一个上伟哥床的人。我正要还以颜色，就给北班一把从床上拽了下去。我手忙脚乱，赶紧嚷嚷北京疯人发疯啦——生怕被谁发现了什么。可是，究竟有什么怕给其他人知道呢。

这阵子搬家收拾东西，把我们宿舍八个在塔子山公园的一张合照翻了出来。我一看，就忍不住笑了。那时候的我们，从穿着到表情，都朴实得可爱。北班的姓“甘”，刚开始，被很多人认作了“白”。我们四川方言里，“白”和“北”同音，加上他是班长，绰号“北班”就这么叫开了。老六踢球很臭，于是叫他“臭脚”，又嫌不过瘾，干脆改名“破鞋”。我则完全是自作自受，什么字不好叫，偏选了个伟字，自然和某药品同名了。

我们当年的卧谈会，追问北班坐飞机是怎么回事，可以讲两晚上，往电台热线打进个电话，要得意好几天。快放寒假的时候，北班和老大天不亮就起床，顶着寒风，去火车北站买票，为的是省下学校售票点每人5元的手续费，好吃团年饭去。北班回来时，两只耳朵冻得通红。他把头靠在我床沿，告诉我早上的雾大得看不见两三米外的人。我听着他的话，心里只茫茫然。直到第二年暑假，我坐在北班家客厅开阔的落地窗前，这才惊觉他适应环境的毅力。

寒假，我们问候的电话此起彼落，只有北班家的电话没人接听。我想，他们是出去旅游了？大年初一早上，我家电话铃声大作，然后又静了下去。我等在床上，正想着这会不会是北班，就听见母亲叫我。啊，真的是他！

果然，北班和他母亲去了三亚，他们正在海边呢。北班把手机对着大海，问我听见海的声音没有。我赶紧说听见了。北班得意的笑，他说，1999年应该是从今天才正式开始吧，那么，我才是第一个和伟哥取得联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