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报社在一栋叫做欧亚大厦的楼里。它所处的位置有点不好找,我来面试的时候,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看,嚯,原来这就是欧亚大厦——才六层楼高,黄色外观,破破的,旧旧的。看到“欧亚大厦”这个名字,我还以为会是多么豪华气派的大厦呢。报社在六楼601室。办公室很小,两排办公桌,每排五个工位。加上我,一共十个员工。主编把我介绍给了办公室里的同事。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发现其中一个男的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后来我知道这男的叫吴光立,广东人,我们叫他阿立。他是工作得最认真的人,也是最无趣的人。他跟我们吃午饭的时候,基本上聊的都是工作,有时候我们正聊着工作之外的话题,他会突然把话题拽向工作内。 “诶,你们看了《变形金刚3》吗?”同事朱东鸣问我们。 “这个月我一定要拿下三个投诉。”阿立操着一口广东风味很浓的普通话说。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一开始我中午是跟阿立、朱东鸣和杨丹丹一起吃饭的,但我其实很不喜欢跟他们一起吃,因为我发现他们都没什么意思,我跟他们没什么话说,而且他们都是老员工,有时候他们聊得起劲我插不上话。 “还不吃饭?”我在厕所碰见同事马义靖,他问我。 马义靖小个子,黑黑的。 “正要去吃呢。”我说。 “要不跟我们一起去吃?” 我愣了一下:“好啊。去哪儿吃?” “‘川香坊’吧。” “好。” “我们在电梯口等你。” “好。” 我小便完,从厕所出来,看见马义靖和经常跟他一起吃饭的女同事柳轶芳。柳轶芳向我“嗨”了一声。马义靖向我笑笑。我犹豫着要不要去跟朱东鸣他们打个招呼,说我今天跟马义靖他们一起吃。电梯来了,马义靖对我说:“走吧。”我走进电梯,心想,管他的。 走在去往“川香坊”的路上,马义靖问我:“你去‘川香坊’吃过吗?” “吃过一次。” “味道不错吧?” “嗯。不错。” 在“川香坊”的饭桌边,我们等着上菜。 “你准备什么时候辞职?”马义靖问柳轶芳。 柳轶芳说:“这个月月底吧。” “你要辞职啊?”我问柳轶芳。 柳轶芳说:“对啊,我劝你也辞职吧,难道你想长期做强盗啊?” “强盗?怎么说?” 柳轶芳瞪大眼睛,说:“难道我们每天做的工作不都是强盗的工作吗?” “不懂。” “你不会不知道我们这工作是干吗的吧?” “我知道啊,不就是在网上找投诉的贴子,然后跟踪调查和督促解决吗?”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柳轶芳和马义靖哈哈大笑。 笑完了之后,马义靖问我:“我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说:“我晕了,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柳轶芳说:“天哪,你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在这儿上班。” “我也一直有疑问,就是不知道提成是从哪儿来的,我太想做记者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进来了。” 柳轶芳说:“这算哪门子记者啊。公司里全都是强盗。我可不想再昧着良心干这个了。天天跟你一起吃饭的那几位都是老强盗了,敲诈了好几年,你千万别再跟他们混在一起了,近墨者黑。里面办公室的那位,简直就是千年老妖,慈眉善目的老强盗(她指的是主编)。” 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柳轶芳说:“其实让你找被投诉方并不是为了让他们解决问题,而是旁敲侧击地让他们给钱,威胁他们说给钱就不报道这事,不给钱就报道。” 这时,服务员将熘肝尖端了上来。 我瞪大眼睛:“啊?原来是这样?提成就是这么来的?” 柳轶芳说:“不然你以为呢?” 我苦笑着说:“我真是个傻逼,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进来了。” 马义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猪肝,说:“开吃吧。”然后叫服务员:“服务员,三碗米饭!” 服务员应道:“哦!马上!” 我问马义靖:“那你呢?你还干吗?” 马义靖的语气带点骄傲:“我已经辞职了,明天跟主编把工资结清,后天我就不来了。” 我夹了一片猪肝,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吞下去之后我说:“太黑了。” 我想问他们当初进报社的时候知不知道这报社是干吗的,如果知道,又为什么要进来。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 9 马义靖离职了。我很想立即就辞职,但又不甘心——才上班就辞职?怎么说也得干完一个月吧?什么都不做也有800块钱的底薪呢。反正现在身上也没多少钱了,索性就做够一个月吧。我什么都不干。我不想干那种龌龊的事情。我只是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在网上瞎玩,等着坐够一个月就走人。 可无所事事地坐了几天之后,我动摇了。看着办公室里的强盗们(包括柳轶芳)争先恐后地打电话催逼被投诉方,我蠢蠢欲动——800块钱的底薪实在是太少了,完全不够我在北京生活。剩下的十多天里,我不甘心于不做点什么,不甘心于那800块钱。我矛盾着。最终,我决定加入强盗的行列,做一次强盗,挣一次黑心钱,然后就洗手不干——辞职!为此我还专门去向主编讨教了讹诈的相关技巧。 网上的一个投诉贴子——某市居民投诉当地一家大型造纸企业——芳心纸业严重污染了当地的环境。发贴人说自己曾向当地媒体和省媒体投诉过,但媒体与芳心纸业沆瀣一气,根本不予理睬。 我心想,大型造纸企业,应该不会在乎那点封口费的吧?于是我盯上了这块大肉。 我拨了电话过去:“喂,您好,请问是芳心纸业吗?” “是。请问您是?”男人的声音。 “我是北京《民间生活报》的记者,有人向我们投诉,说你们企业严重污染了当地的环境,所以我想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电话挂了。 我又打了过去。 “你们到底想干吗?!”对方问。 “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有人投诉,我们就要解决。” “谁投诉的?”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 “什么污染!你们北京的记者管我们干什么!” “我们报道的对象不分地域。” “你们叫什么报?” “民间生活报。” “你们想让我们怎么解决?” “这就看你们自己了。” “没什么好解决的!” 电话又挂了。 我锲而不舍,又打了过去。对方不接。 又打了几个电话,依然没有人接。 好吧,明天再打,反正还有二十多天,我就天天烦你,烦到你给钱为止,我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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