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丢下一句“不知道”气匆匆跑回宿舍，李诚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何天强看见我脸色不对，问我作甚，我说：“干你屁事，我急着洗澡。” 李诚然进来，何天强问他我怎么了，我听见李诚然淡淡地说：“他今天发了一天神经。” 我洗完，出来看见李诚然坐在我床上，我问他怎么不洗，他说晚自修下了课回来再洗，我说那回教室吧。 散步吗，他问。 不去。我说。 他也不再说话了，只是跟在我后面。 晚自习的时候，我往他那看了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四目交接，我马上避开了，心里很乱。利用余光，我看见他缓缓把脑袋埋进双臂里。那一瞬间，内疚感袭来，为什么我要告诉他呢?我犯傻吗?才做兄弟没多久，就捅破了，不吓着人家才怪啊! 我在心里骂自己，李诚然，你可千万别怪我，千万别怪我，你可能单纯到连男人喜欢男人是什么意思都不懂，我他妈不是人，让你急，让你难受，让你难做了，对不起对不起! 下课我去上厕所，我没喊他。接着两节课，他都在睡觉。 晚自习结束，我在抄单词，他走过来，拍了一下我：“走吧，回去了。” “我还有功课没写完，你自己先回吧。” “我可以等你。” 我低下头继续写，没再说话。等我写完，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收拾书包，他在旁边伸了个懒腰。 “你搞很久耶，人都走光了，再不回去宿舍都熄灯了。” “都叫你自己回，你偏要等。” “你动作慢……放这好了，我明天帮你收拾。” “不要，你作业写完没?” “没…睡了两节课。” 他作业一个字没动，我肯定是知道的，我没写完作业，就是只顾着盯着他趴在桌子上睡觉忘了时间。 “你厉害，睡这么久。” “小时候落下的毛病，贫血，容易犯晕。” “你是营养不良吧，下次晕了就别醒过来了。” 他挠挠脑袋：“明天不交作业了，别记我名字。” “你大爷的，开学到现在你就没交过几次作业吧。” “好代表，你就放过小的吧。”他傻傻地笑了，像个天真的孩子。 他率真的模样动摇了我坦白的决心。 回宿舍的路上，他问我这几天饭堂的饭菜感觉怎样，我说难吃。他找不到话题，就不做声了。这是开学至今，我们之间第一次长长的沉默。 回到宿舍正好熄灯时间到，他说他先去洗澡，我说我睡了。他应了一声，拿起他那个印着“柴油机”字体的绿色小桶打水。 听着厕所哗哗的水声，想起他身上的特有的香味，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怎么，小两口分居了?吵架了?”何天强看见我大字型地躺床上准备入睡，问我。 “管好你自己，别总瞎说，再说了，我们怎么可能天天一起睡?床这么小…” “闹别扭就闹别扭了嘛，说这么多干啥，兄弟没有隔夜仇的。” “我……”“我突然觉得何天强说得在理，难得他用”兄弟“这种正当关系形容我和李诚然，便不再反驳他了。 仔细想想，今天的事，无非就是我跟李诚然说了几句，这些玩笑，平时也开着玩，不过气氛不同罢了。 另外，向李诚然出柜，恐怕现在时机还不对，其一，我还不是那么喜欢他，人家只不过是跟你玩得好些，用不着这么快就说：“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的我喜欢你。”指不定事态没那么严重，其二，要是这样以后大家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伤不起啊。这样想来，今天跟李诚然说的话，也许无须太过在意，权当我神经大条好了。 以后保持距离，别引火烧身，这样的觉悟我还是有的。不管为了谁，我不想成为第二个赵宁。 我心里这样自我安慰着，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拍我。我朦朦胧胧看见是李诚然。 “嘿嘿，睡了?”李诚然站在我床边，一身沐浴露的清香。 “嗯。” “哦。”说完，他爬到上铺去了。 见他爬了上去，我起身打算上个厕所。回床的时候，看到他在按手机。 他很少玩手机，手机是很久款的杂牌，小灵通一样，但还是能上网，李诚然总是说他的手机加载一个网页的时间他都能睡着了，平时看他用来给他妈打打电话报平安，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加了我的Q，记得是开学的时候，我随口告诉别人的，他好像就在旁边记下了。加我的时候，验证申请就写着“李诚然”三个字，我加了他，叫他然然，他回我周天辰三个字，我说小子你真强，我给别人讲的号你都能记得。 后来我才发现，他啪嗒啪嗒地按手机，多半是在空间发表心情，估计他加的人不多，挺冷清的。他倒经常去我空间，也不留言，看了我写的东西，想说的就直接给我当面讲。譬如我晚上发了心情，说我爸病了，他第二天早上起床，就问我爸好点没，我才知道他经常进空间看。 那天晚上，我从床缝里看上铺一直亮着光，快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进空间，看见他发表的新日志： 《友谊和函数》 ——好兄弟之间，适当的玩笑可以增进友谊，调节气氛。但是友情就像函数，有升也有降，过分的玩笑，即使是好兄弟，也会有不耐烦的一天。要珍惜身边的朋友…… 我看到这几句话，隐约觉得是写给我看的。我叹了一口气，听见他还在床上噼里啪啦，亮着光，他可能察觉我的手机也亮起来了，忽然摇我们的床。我心乱如麻，关了手机，蒙起被子，没理他。 “果然…他觉得是玩笑…也好…那就当做玩笑吧……这小子…真的不忍心让他负担太多……兄弟…那就做兄弟吧……”我这样想着，眼角湿了，慢慢睡着。 第二天早上，还是李诚然叫醒我的，他没说什么，看见我睁眼，就乖乖洗漱去了。我看见他眼睛肿肿的，走起路来浑身不带劲，估计是没睡好。 “喂，待会我们一起去买早餐?” “嗯。”他刷着牙，含糊地应了一声。 “昨晚没睡好?” 他不出声。 他洗漱的时候，赵宁告诉我说，李诚然昨晚估计一夜没闭眼，半夜起床上厕所，看见他在弄手机，今早快五点的时候，还在看，一个姿势，估计是通宵了。 我听了，心里隐隐作痛。李诚然告诉过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睡不着，就看小说。我当时还取笑他的手机杂牌，屏幕小，显示的字体又大，还一闪一闪的，没劲。 想起他昨晚发表的日志，我想，他大概是在闹心，一夜未眠。 我内疚，我自责，我不知所措。 “李诚然。”回教室的路上，我叫他。 “嗯?” “昨天有些话，我是开玩笑的，别放心上。” “就知道你是发神经的，没事。” “别怪我，我冲动会说错话，下回我会注意的。” “嗯。” 听着他淡淡的回应，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实上，到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是TMD在想什么。 我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我有女朋友的。”我说。 这六个字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李诚然转过头来，一脸释怀，似乎很开心。揽着我的肩膀说： “嘿嘿!老实交代!哪儿人，什么名!漂不漂亮，有没有照片……我说你小子藏得挺深的啊，连我都不说，害你昨天说的那些话吓得我，一夜没合眼，现在好了…知道你是有人了…哈哈，我也就放心了!” 是啊，看，这就是好兄弟，好兄弟!好兄弟介绍女朋友认识，高兴嘛，正常得很!不正常的是我自己!我心里自嘲着。 我苦笑。 为什么当时我会后悔? 我当然后悔，那样，我就成了一个说真话的骗子。 因为我真的有个女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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