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们又开始沿着山路盘桓而下,没有多久,越野车已经在刚才还是处于我们俯视之中的羊卓雍错岸边飞驰了。 在岗巴拉山顶的时候,羊湖看起来宁静得宛如嫩绿色的果冻,而此刻当我们来到她身边,才惊异地发现她的灵动和妩媚。山风鼓荡着湖水,细碎而绵长的涌浪连续不断地拍打在岸边上,姣好的阳光撒满了湖面,顿时幻化成鳞鳞的波光,让人觉得闪烁、刺眼。 “铭,看远处的雪山,那就是喜马拉雅,你不是想见它吗?后天我们就能到达他的山腰了,我们在那里……” 我伸出右手挡住了他的嘴,接着他的话头继续说,“嗯,亲爱的,我们在那里,”我俯身在他耳边,用近乎是喘息般的低声对他说,“小松,我们在喜马拉雅山下——Z爱,好吗?” 杨松一拳打在我胸前,随即又替我揉着,“好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可以吧?” 他用挑战似的眼光看着我,直直地看着我。我瞟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移到前方去。我的右手伸过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杨松的手感觉起来有些冰冷。我用力地握紧,想把自己的体温也传给他。 抬眼望去,我们目力所及的羊湖的远方边际上,似乎堆积着无限多的灰黑色暗云,在那些云的映衬下,覆盖着白茫茫积雪的喜马拉雅山孤傲地耸立着——虽然此刻它距离我们还有几百公里的路程,但它已经开始让天空都显得渺小,让大地都显得不再那么广袤了。 那就是这个星球的峰颠,那就是这个星球上最孤独的地方。 在后面一段路上,我们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再讲话,开始各自想着心事。偶尔我们也会相互对视一下,却又匆匆地分开聚拢起来的目光。 我们就这样彼此倾慕,彼此依恋,彼此逃避,彼此防范,彼此试探——这,就是小松和我之间的现实。 旅途开始变得枯燥起来,疲劳感正在渐渐向我们侵袭。我看着已经有些神情迷离的杨松,轻轻地对他说,“睡一会儿吧,小松。” “不嘛!我要陪着你呢,呵呵——”他的语气调皮而又倔强,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铭,你把我带到哪里了?” “带到不会有第三个人的地方,准备慢慢地把你吃掉。” 杨松伸过手臂来,放在我的嘴边,“给你吃呀,早就说过了,你怎么样都可以的,不过呢,如果吃掉了我,就真的只剩下你自己啦!你会不会介意呢?” 他坐直了身体,望着车窗外面吃惊地叫了起来,“呀,天阴了?!难道我们还能遇到雨雪天气吗?” 我带着怜爱的笑意看着杨松,说道,“你晕头了吧,我的小藏民,看仔细点好吧,我们已经穿过了斯米拉山口,是在海拔七千七百米的大雪山的暗影里了!阴天!阴你个毛嘞,哈哈——” “真是的,居然都到卡若拉了!没想到会这么快,”小松的语气似乎有些失落,“看来一会儿还能在江孜吃点午饭什么的呢,铭,快停车停车,我要看看这里的大冰川!” 我们在山路边儿一块比较大的平坦空地上走下车来,这里五千两百多米的海拔让我的呼吸已经产生了明显的压抑感。我将自己的冲锋衣给杨松披在肩上,我明显地感觉到他在凛冽山风中瑟瑟的抖动。他的唇变成了暗紫色,脸也有些灰黄。 “有事儿吗,小松?”我轻轻地问他。 “怎么会,铭。”他一边回答我,一边抬头向矗立在我们面前的雪山顶望去。 此刻的太阳被陡峭而笔直的大山挡在后面,阳光在山体的周围形成了一道金色的边际线,这让整个矗立在我们眼前的雪山仿佛是逆光照一样显得格外幽暗——或者说似乎这座遮天蔽日的雪山看起来是能够发光的某种体积巨大的物体一般,它在环绕周身的微光的笼罩下,显得神秘、恐怖,咄咄逼人。 卡若拉冰川整个地悬挂在暗黑色的山体上,依着山势向下俯冲,它那呈现不规则锯齿状的边缘,仿佛是猛兽的獠牙,就在我们头上不远处释放着森严的淫威。 周围的风在逐渐地加强,细碎的砂砾开始随着风的节奏原地舞蹈,偶尔有细沙击打在脸上,带给我针刺般的疼痛。 我抱紧杨松的肩,他借势倚靠在我的身上,定定地望着头上的冰川发呆。 “今天的冰川看起来感觉好像和以往那么不同呀!——说不好为什么呢,铭,它像是正在对我暗示什么,——也许,也许我不该开始这段旅程……也许——”他突然收住了话头,把脸转向我,盯着我的眼睛看。而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分明是旷野里努力逃避伤害的小野兽的神情。 “怎么了,告诉我,小松?”我将他紧紧地揽在怀抱里,抚摸着他的头发,“告诉我,小松……” “没什么,哥,我只是突然心情不好而已,和你一样哦!真的——没有什么——”他的手似乎下意识地抓着我肩头的衣服,我明显地感觉到一丝丝抖动。“没什么,真的没有什么……”他神经质却又仿佛漫无目的地喃喃着,可他的托辞并不成功。 在杨松的声音里,我分辨出了疲惫、惊惧,是那种耗尽心力的疲惫,那种没有希望的惊惧。 我也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不发一言。 江孜是中尼边境上的一座小城,说是小城,其实它已经袖珍到了仅仅是市镇的程度。从这里出发,沿着中尼公路走上几十公里,就会到达异域尼泊尔的疆界了。 我们在一家小店里吃了些东西,那种有着说不出来古怪味道的东西——仅仅是为了使自己已经空空荡荡的肠胃感觉好受些而已。 杨松的脸色这时候变得好多了,两腮渐渐泛出淡淡的红色来。他的神情也舒展开,嘴角显露出不明显的笑意。 “刚才真的吓死我了,呵呵,还以为你病倒了——”我看着他说。 “怎么,以为我会死在车上吗?”他笑涔涔地看着我说话,带着点捉弄人的小坏意,“要是我真死了,你是害怕,是可惜,还是觉得麻烦,或者觉得是解脱呢?” “你呀,又开始胡说,服了你。”我不屑的态度像是在逃避一个孩子,其实在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形成明确的答案。 “对我说说嘛!还有,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想念我?会不会想起我?会想念我多久?会想起我什么?”他娇嗔地攀住我的肩,摇晃着问。 “好了,饶了我吧,小松,”我抓住他晃动的两手,凝视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不在了,我就把你的名字让扎西给我纹在手背上,这样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想起你,不管经过多久我都会想你……” 听了我的话,杨松似乎有些颓唐,又似乎有些失意,一任他那攀着我肩的手滑落开去。 我听到他仿佛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没有气力地说: “谢谢阿铭哥,要真是那样,我也该满足了,只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铭,你还是不要去纹身吧,我想——如果自己能被纹在阿铭心上……不,心上也不要,你原本应该有自己生活的,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放弃本来就应该是一种唯一双赢的解脱办法……” 听着他的话,我又重新拉住了他垂下去的双手。然而,我们相对无言…… 我们在坐落着江孜古城的小山丘前面停下脚步,那城堡就像是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雕刻出来的艺术品一样,在西藏随处可见的灿烂阳光的照射下,整块山体和紧凑的建筑都散发着赤红色的光芒,像是被热血点染过。偶尔可见在崖间冒出的几株青葱绿色的顽强植物,让人感觉到这座荒废已久的堡垒所拥有的曾经和现实的活力,似乎那里依然还有人在生活、守望、警戒和战斗。我仿佛听到了那些久违的厮杀,怒骂和呼嚎,我仿佛感觉到了那些遗存至今的勇气和信念——而我们今天的生活,连同我们自己,都已经变得颓废、堕落很多了…… 离开江孜,沿着蜿蜒的公路就进入到后藏的日喀则平原。这里显得旷远而安详,行驶其间,时而可以望见大片种植着青稞的耕地和散落在原野上的那些青黑色的牦牛,它们或星星点点地独来独往,或三五成群地相逐而居,看起来悠闲懒散,幸福无限,真不知道对它们是应该羡慕还是嫉妒。 杨松在副驾位上很熟地睡着了,盖着我的冲锋衣。他时而会抽动一下嘴角,时而又开合两下鼻翼,只有他那颀长的睫毛老老实实地倒伏着,覆盖着眼睑。 我尽量让车子行驶得平稳,这样就不会破坏杨松美好的小憩。 我们就是如此安静祥和而幸福地完成了后来的旅途,大概在下午两点钟不到的时候,便到达日喀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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