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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小说:七步

2016-1-2 08:55| 发布者: admin| 查看: 5607| 评论: 0

摘要: 前谱:七步之后,一生之前   我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形式来进行对过往的回忆与祭奠,那个曾经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深刻印记的人,总会在各种时候以与当初毫无差别的模样出落在我的脑海里,对我微笑,或者落寞的眺望,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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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渡 糜烂调

  Act. 1

  余森常常懊悔自己没有充分在意过儿子余华然的成长,自从妻子离开之后,这十年里余森没日没夜地工作。他知道,单亲家庭的孩子需要谨慎而且加倍的关爱,但他生性沉闷,是个并不怎么懂得温情说话的人,平日里只有那么几句不可或缺的交流。除此之外,两父子基本没什么话可说。

  当初的热血和梦想是早已经没有了的,那是拥有足够空间与时间的年青人,和具备充分条件的阶层,甚至是无路可退的亡命之徒才有资格追求的东西,像他那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中年男人,独身带着一个儿子,唯有一心想着怎样给余华然过上一日比一日更好的生活。所以,他把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木雕店上。好在手艺提升,生意也愈来愈好,这一切伴随的是余华然的日渐成长,像是一个明朗的预兆。

  那些日子里,夜半的时候,他关了灯,拉下木雕店的闸门,然后转身融入寂寥无人的清冷街道上时,觉得即使是冬夜的寒风也算不得什么凄厉,等到晨曦日起,天空吐出鱼肚白,余华然就会醒来,像寻常的男孩那样无忧无虑地融入这条街道,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令人悲伤的区别。

  那么,现在的一切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这样淡薄的期待,和自我告慰,在一个雨幕瓢泼的暗夜里像崩碎的翡翠一样分崩离析,遗留下的只是两行透明液体,和遍地狼藉的曾经的憧憬。那时候他才恍然,这些年里,自己究竟忽略了怎样重要的东西,可是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那个雨声吞噬一切声响的暗夜,他静静地站在自家门前,眺望余华然离去的马路尽头,只觉得自己灵魂的支撑正在无声执拗地远走,他留不住它,也无法留下它。那个夜里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木雕店的,浑身都湿透,身体好像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却感觉不到冷。

  已经是凌晨,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影,他像个游魂一样出现在雨中,两旁黯淡得一吹即息的灯火被雨与风裹挟着,半点儿也漫不过来。他没有开门,背靠着铁闸门瘫坐下去,一声不吭,脑子里混沌如泥沼,只是喉咙被一口痰淤积,难受得无以形容。

  后来他终于抱头而哭,哭得声嘶力竭也没有人发现他,人们大多数睡沉,没睡的也只能听到雨声轰鸣。他曾经多担心儿子会因为自己母亲的离去而自卑,担心儿子会偏激得以为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最重要的人离开自己时究竟是怎样的心痛了,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当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有怎样的失落和无处着落的无力。

  他用脑袋一下一下地往后击打着铁闸门,希望借着身体的痛楚稀释内心的辛酸。那时候他是那样的累,十年来为了儿子而强自压抑的丧妻的悲伤此刻一并喷薄而出,世间人事,夜那样沉,雨那样重。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余森。毕业五年后重回桂林,约好了当年的室友回去看看母校桂城大学的变化,谁知道一个个临时放了我的鸽子。好在我已经辞了工作,准备到处看看哪里合适发展,于是按照原定的计划从长沙回去桂林。

  注定是个并不令人欢喜的结局,半路塞车,抵达桂林已经是十点多,记忆中的路模糊不清,走着走着就没了准头,还没定下住的地方,雨就下起来了,风大雨大的,只能就近找了家西餐厅耗点时间。

  雨没有停的意思,但是西餐厅即将打烊,我也只能出来,就是这时候我看见了街对面的余森。雨幕背后的这个男人像只孤独的幼兽,受伤了自己蜷缩在一处,也不舔舐伤口,似乎担心结痂后会忘记教训。

  他是永远停留在这个雨夜里的善良的灵魂,我知道,从他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我就坚信。他一双眼瞳深沉如海,深处似有暗流涌动,又被什么强大磅礴的力量硬生生地封印。铁青色的胡渣,淡淡的络腮。他圆圆的脸庞沾湿了雨珠,短短的黑发耷拉着趴下,嘴巴微张着,因为过于悲恸,呜咽控制不住地若隐若现。

  他眼神那样无助那样无辜,像个天真的孩子。与他对视,我甚至心生怜悯。

  华然,是你吗?他问。

  伞挡住了屋檐上的光,路灯在我背后倾洒,我知道他认错人了,而我无意去纠结这个问题。

  你怎么了?我问。

  我看到他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

  华然他再叫了一声,蹒跚着想要撑起身来,谁知还没站起来,竟然就此晕阙过去。

  Act. 2

  余森虽然身材匀称,但以他差不多一米八的个子,背着他徒步一公里的路确实是件不可轻视的重活,何况是在下着大雨刮着大风的凌晨,把他背回家摔到床上时我已经几近筋疲力尽。无奈的是他发烧了,我唯有压榨尽自己的力气,去替他换了干净的衣服。

  凌晨两点,余森家里那个老式的吊钟发出两声吓人的惊响。我随意套了件余森衣柜里较旧的衬衫,累得一躺到他的沙发上便沉沉入睡。梦到了什么已经不可究了,只隐约看到一片模糊,应该是一场雨,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在雨中徘徊,茫然世界里只有这么一道身影,令人痛惜。

  这或许又是在篡改遇见余森的这一幕了,我并不十分清楚。醒来时日已高悬,温暖的阳光从窗口洒入,金黄色的光芒里,我惊诧于这间房子的精美,带着一种精雕的典雅与简朴。是余森自作的木雕,我是在后来才知晓,他用自己一双手装点了这个空落的家庭。

  他替我盖了张薄毯子,鞋子和背包晾在阳光下,湿透的衣服被洗净了挂在阳台,随风飞扬,有悠扬的姿势。一大碗粥放在桌上,已经凉了,估计他也没料到我会一觉睡到十一点钟,只是茶壶壶嘴飘着几缕淡淡的青烟。

  他回来的时候,我刚喝完粥。提着一条鲤鱼和一扎空心菜,以及小袋子鲜肉。醒了?他微笑着问,丝毫没了昨夜的痕迹。

  我笑着点头,给他倒了一杯茶。既然他不想重温悲情,我自然没有理由去揭人伤疤。他接过茶,仰头喝光了,估计渴得够呛,顾不上细酌了。不过他倒是看到了被我叠好的毯子,我瞄到了他眼角不由自主的笑意。

  多谢你替我洗了衣服,我看着阳台,由衷感激,塞车时闷出了汗,如果不是因为西餐厅冷气足,我都没脸在那里用餐,自然就不会遇到余森了。

  没什么,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呢。他说着走向厨房,背影给我一种可以信赖甚至依赖的安全感,一如幻影凝实在眼前,哦,我替你把背包里的文件吹干了,放在书房那边。他回过身来,指着一间房子。

  我觉得我当时肯定是脸色一青了,不然他也不会那样着急。

  哦,那个,我没看内容的。他解释。想是他以为那些文件具有隐私性,说话结结巴巴的,我担心字迹晕开了,所以就我就擅自给

  知道他误解了,我尴尬地笑,连忙摇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心我那台新买的笔记本电脑。

  我看到余森松了一口气,他笑了起来,那你不用担心,包装袋你拆开后又重包回去了,水没能渗透进去。他摸着后脑勺,哈哈哈地笑起来。

  有一种孩童般的纯澈,看得我有些失神,阳光照亮了他的轮廓,仿佛带着古朴的岁月痕迹。他这样的人,我竟然无法将昨夜噬泪的孤独男人融合在一体。这一下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站在那呵呵地陪着他笑。

  余森举了举手中的菜,向我示意一下就转身走进厨房里去了。我坐下来,听着厨房里细碎的声响,眼里是一个个别具生动的木雕,我抚摸着沙发搭手处余森用刻刀勾勒的纹路,感觉到一种至彻底的放松从身心弥漫。

  你的文件是公司机密还是情信啊?吃饭时余森忽然开涮我之前的囧态。

  我沉浸在他惊人的厨艺里,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也没想地回答他,辞职了,到这边看看可不可以落脚呢。孤身寡人,哪来的情信啊,你觉得我是暗恋别人还不敢表白的那种人?

  余森笑没笑,我不知道,我的视线全部被桌上的饭菜吸引了,不过按照他的个性,我想他是苦笑着摇头罢。他是个绝佳的倾听者,当你想要向谁吐出内心的苦楚的时候,他绝对会是一个最合适的人,不管你倒出去的是什么,他都会沉默地接过去,然后揉进泥土里,不留半点痕迹。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或者沉默,或者微笑,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者,虽然他长得风华正好,也许这是气质使然。

  那天他吃的不多,他脸上再举重若轻,内心终究还是揪紧的,总有一个方面会把一个人掩饰的情绪在侧面表现出来。我想了想,忍不住试探着问,你还没退烧是吗?

  他又露出那个温暖的笑容,摇了摇头,没事了的,小事情,一觉醒来就好了的。

  那就好。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掩藏自己的心绪,我的心也瞬间莫名地失落下去,说话有些蔫蔫的,不过胃口再不好,也不能连肚子也饿上啊。

  估计他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微张着嘴巴望着我,一时沉默,闷声扒拉了两口饭,忽然又问我一个重要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我新搬过来没几年,身份证上不是这个地址的。他补充着说,而且那时候基本没什么路人了吧?

  但是你每个周末的中午都会给你儿子叫外卖啊。我有些得意,你店对面的西餐厅。

  没有看到他恍然大悟的神情,反而目睹他竭力虚戴的面具无声崩碎,眼神顿时颓败下去的过程短暂而悲壮,贸然间昨夜的哀伤溢于他的言表,我在那一刻错愕了一下,但转瞬便明白了他昨夜的悲伤原来是源自他的儿子。

  这确实是个无从去自我调解的伤口,想不到有心掩身,但在无意中我还是揭开了他的伤口,当时我为之自责,觉得自己说话鲁莽,毕竟令人心悲神伤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可是日后回想起这一幕,我又暗自武断,觉得这其实也是必定出现的局面,他迟早是得面对的。

  只是直面的间隔时间如此之短,几乎不留喘息的机会,也不知道这伤痛会不会来得更浓郁一些。

  Act. 3

  其实现在想想,华然他很早就喜欢上那个男人了吧。余森后来跟我说起他的儿子,平静过后的他依旧有着余悸一般的悔意。

  余森是自责的,他觉得余华然早早就表现出了对中年男人的过分依赖与沉迷,而他当初并没有觉察到半点异常。那其实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表达了,再明白不过。余华然在面对长相帅气气质儒雅的男人时会有一种雀跃的目光从眼中迸发,他会在眨眼之间变成一个欲要表现自己的孩子,而他往时只是寡言落寂。他会望着离去的背影失神,甚至黯然神伤,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离开了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当时余森还以为儿子只是羡慕一些取得一些成就的男人,岂不料是个错误的转变开始,而他忽略了一个人的目光的本质属性。

  余森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想到什么的,自从妻子离去之后,活泼的余华然日渐沉默,到后来几乎终日不开口说话。余森本以为是家庭命运的悲哀与青春期的浸染让余华然愈加寡言,只知道想办法让儿子过上更好的生活,或许是因此而进一步忽略了他的成长。当余华然偶尔间表现出惊人的活力时,余森除了暗自欣慰之外,再无其余想法。

  是我的错,我知道。余森这么说的时候,眼里仍有些湿润。这是在我们熟识蛮久之后才有的对话了,我想他一个人把这些藏在心底,也是实在郁得难受,也没什么人什么地方可以去诉说。

  或许这是我们成为知己的原因。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不忍被人窥探的秘密,那些秘密,或者欢喜或者可耻也或者不可告知,可是一个人永藏心事毕竟太苦太累,我们想要告诉某一个人,某一些人,我们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帮助,只希望有一个人安静地听我们说,沉默地看我们写,这让我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并不孤单。即使彼此陌生,也会有一种莫名的信赖感,因为那来自一种类似于同病相怜的感同身受。在不同的地域,曾经用沉默与目光穿越空间与时间地交织过,也已足够。

  是我的错——这几乎成了余森的口头禅,他的自责,余华然的一去不回头,将余森永久地囚禁在了那一个风雨飘荡的夜晚。他总会在某一个下雨的夜里惊醒,出现幻听似地一跳起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就冲出去打开家门,可是走廊里忽然亮起的声控灯只照得空间昏黄,却没有余华然归来的身影。那时候他才再一次明白,儿子已经跟着那个男人离开家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儿子的卧室空无人影,为儿子储备的零食像生活的痕迹那样堆放在那里,一切看起来一如往常,可最重要的一条已经改变,儿子为了那一份他并不认同的感情离开了他,余森又自责又心有不甘,觉得荒唐,十分矛盾。想念得深了,郁结得苦了,他偶尔也会撕开一包儿子喜欢的零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慢慢吃,静静地看儿子喜欢的综艺节目,有时候会忽然说两句嘱咐,可是再也听不到回应,家里飘荡的只是电视里浮夸的笑声。

  他再也不敢看电视剧或者电影了,连以前在店铺里无事休息时翻看的杂志小说也没胆翻阅,因为里边的离别,会触及他内心的痛楚,一想到那个雨夜,他就难受得不行,有时候甚至一整天忙不了活。

  有一天过去他的木雕店,毫无准备地目睹他茫然失神的神态,仿佛看见的是一匹在草原上守护一处窝厩的孤独的马,望着远方,沉默等待。我开口叫他的时候,初始时他竟然没有醒过神来。这是余华然离开后,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余森的状态了。

  余华然向余森出柜的时候,也是他彻底离开的那个雨夜。他事先收拾好了行李——其实也没带什么,只是一个背包——临出门了才告诉余森所有的事情。儿子说出此事时的平静,是余森直到后来也没想明白的。他像是一次寻常的旅游,但两父子都明白这也许就是长久的别离。

  余森拦不下儿子,余华然在间或活泼的沉默寡言里已经长成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同性恋这个词被囊括在儿子的身上,余森觉得自己的脑子也错乱得无从理清。

  雨噼里啪啦下起来的时候,窗外亮起了两行白光。余华然情不自禁地在嘴角勾起的欣喜让余森明白了那个男人对儿子的重要性。如果是在过去,他或许会蛮横地把余华然锁进卧室,可那一刻他不能,儿子已经长大,也经历过生离死别,彼此都是暗藏着心事的人,他无法强迫儿子去做什么或者不去做什么,他觉得只要不妨碍到第三个人,那么儿子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高兴,不再一天到晚闷声不吭,无疑那个男人可以让儿子的心情蜕变得灿烂。

  我其实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其实什么都不想要。余华然在离家之前这样跟他的父亲说,我要的,从来就只有这么一点,从来,就不多。可是你给不了我,除了他谁也给不了我。

  余森语塞。他终究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这样的人总是把心事藏在心底,把一切都收掩起来,什么罪都是自己去主动承担,直到没人在旁,直到他再也忍不住了,才会崩溃,才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我当晚遇见他的前奏,以夜为幕,以雨为曲,看似浪漫,实则暗藏悲情,离别从来没有故事里的优美,有的只是悲伤。他把自己勾进了这一首曲子的谱调,再也走不下来,曲子一奏响,曲谱上的每一个音符都将跳动,这其实是他宿命里的一个遥远预兆。

  Act. 4

  三月的桂林,有时凉爽得怡人,有时闷热得难耐,有时又会阴冷得打颤。在余森家借住两天后,天终于明朗起来。那天早上与余森一同出门——我其实是希望他出门在外的,因为那样他可以避免过多的回忆与伤怀——在逐渐苏醒的小道上闲聊,走到西门桥上的时候,余森停下来,说起余华然小时候的事情。

  余华然幼时最喜欢的就是在西门桥下游泳,那时水质很好,清澈见底。但是余华然生性胆小,总得余森站在岸边看着才敢下水。基本是在放学后,放好书包再从家里出来,游不多久,母亲就会下班回来,在西门桥上往下望去,会看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和男孩。

  那时候余森在岸边抬头对自己的妻子微笑,那时候余华然抓着树杈乐呵呵地招手大叫,西门桥上的女人会有怎样满足的表情呢?桂林地势平缓,漓江缓慢,但终是个不断流走的轨迹。谁也不会想到十多年后这个三口之家会发生这样令人痛惜的灾难,就像茂密树荫里的巢穴,忽然有一天,狂风刮断了一根树杈,戳烂了巢穴的边缘,缓慢的,微不可察的,这个巢穴就慢慢离析了。

  路线不一样,余森的木雕店在汽车站的方向,我们过了西门桥就分别,我沿着南环路一直走到西城路口,坐上驶往桂城大学的公交。上班的时候,店铺次第开门,候车的人不多,疾走的上班人倒是不少。五年不见,桂林似乎并没有怎么变过。

  十字街,解放桥,七星公园公交车的报声一如当年。我就这样坐在二层的后边,只我一人。隔着玻璃窗,看记忆里蹁跹的景色。那时候唯一让我觉得变化奇大的,是学校门前的马路修建好了,以前逼仄的小马路显得破烂不堪,青瓦小屋挤得仿佛蚁窝上的小孔。我下了公车,在学校对面一家看起来干净简约的小店里喝豆浆。

  时隔五年,毫无联系。今时今日,我想我终于又回到了这里,我想我终于又可以看到他了。

  贸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心生惊惧,竟然有种退缩的念头。

  阳光终于铺洒下来的时候,我起身,走进了过往。真有种恍然一梦的错觉,还是那样的教学楼,那样的绿树成荫,只是面孔全异,看着那一张张纯洁活气的笑脸,回想起五年来为了生计的奔波与奉承,让我忍不住有些惭愧。

  去自己的学院,仰头看教职员工公示表,想看看他晋升到什么教职了,却看不到他的名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终究没能发现他的名字。我犹豫再三,按照公示表上的号码往学院办公室打了电话,才得知他已经离开两年年了,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在意料之中,亦在意料之外。

  一切似乎如旧,但忽然又觉得物是人非了。我怅然若失地在校道上逛,与多年前的自己一一背向错肩——运动场,情人坡,图书馆,陨石坑他的记忆扑面而来,而我手抓不住,心留不了,我豁然发现这些记忆像是校道上的裂痕,皲裂了,却没有谁会真切地驻足,注意,被柏油重新浇洒修补得平整,人们则只会欢喜而笑。他们在你身旁,与你错肩,他们欢声笑语,你以为你融入他们了,但你凑过来跟他们搭上几句,笑过之后还是会发现自己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被柏油浇补的路面,裂痕依旧是存在的,只是自己隐藏得太好,只是别人帮你修饰得太足,没多少人可以看出你的奇异来。而你自己是知道的。你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自己。

  可是唯一一个我不想隐藏的人,却在两年前离开这里了,他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联系的方式,或许只是为了根绝我的回首。其实我明白。彼时我也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权当普通朋友的阔别,但得不到重逢。

  我想毕业那年我离开他时,他会不会像余森那样伤怀难过得晕阙。可我毕竟不是余华然,他也不是余森,我们毕竟不是亲生父子。可是,他是怎样度过那么一段黝黑的废墟的,谁又说得清呢?

  如此的回校,因为他的不在而显得意义全无。准备走的时候,在重叠的树荫下,看到一个男生,他像一只疲困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趴在图书馆后边的小石桌上,留给我一个单薄又清新的背影。

  我蓦然有了想去了解这个男生的冲动,因这背影像是九年前的我。

  男生只是瞄了我一眼,又毫无兴致地垂下眼去。兴许是他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礼了,又闷闷地说了声你好。

  这一幕一如九年前我与他的相识,两人对换,场景与氛围都是一样的。有种时空错乱的侥幸,仿佛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我问男生,你是大一的吧?

  男生闷声嗯了一下,点了点头,下巴在双臂上划动。

  不用上课?我用九年前他的询问再度铺设记忆的碎片。

  男生抬头瞥着我,要不要上课有区别么?

  我被噎了一下,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男生又垂下脑袋,反正不上课就是了。

  一阵沉默,我在回想九年前他这样问我的时候,我回答的是什么,应该没有这样锋利吧,我记不清了。

  你不用上课?男生忽然反问我。

  我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把我当作老师了。我是回来缅怀一下而已,不是老师。我说。

  原来是学长呵。男生浅浅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敷衍还是什么。他侧过了头,望着缓下去的坡路,眼神迷惘。

  我坐了一会儿,感觉无话可说,于是起身。

  离开的时候他忽然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

  我叫安华。我说。

  男生点了点头,带着懵懂孩童一般的懒散,眨了眨眼,我叫童之明。

  童之明,童之明。我从未料到,这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男孩,给我的人生,给我的朋友的人生,会造成怎样无可平复的波澜。而对他的回忆,每一次都会浮现他的第一个反问——有区别么?

  有区别吗?

  这种诘问式的口吻,像极了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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