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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同性恋小说 贵阳这个城市的Gay

2015-12-31 15:38| 发布者: admin| 查看: 3561| 评论: 0

摘要: 谢兵40岁生日,我们照例在新天地K歌房里翻腾,喝了多少天知道。十二点规定动作切蛋糕吹蜡烛之前,老董拿出个无比嚣张的礼物送给他。老董说三年前在澳洲看见这个镀金牌子时,就决定要作为我们当中将会第一个到达40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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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够了,出门吃宵夜。混杂在夜班出租司机的队伍里,霸占一张硕大的桌子。大碗的牛肉粉,加粉加肉加牛筋,旁边又叫来洋芋耙。吃。吃够了,生离死别地拥抱一番,各自回家挺尸。煎熬着弄完最后几天的工作,期待着最后一天的年终奖,稀里哗啦又过三百六十五天。据说新年,就这么来了。

  大年初四,溜达着去外婆坟上,呆了一下午。又被乡下亲戚看见了,领到他家去吃一顿美味无比的土鸡汤。将近八九点才回到家。爹在隔壁邻居家打麻将,弟弟跟还没有成为老婆的女朋友出去玩儿了。客厅里电视开着,老娘独自坐在回风炉边,身旁高高堆着一摞书啊本儿啊,不知道正在翻找着什么。炉盘上围了一圈烤得喷香的瓜子花生和红薯。她知道那是我最爱的物事儿。

  “弄什么捏?”我在亲戚家喝了二两杨梅酒,凑过去撒娇。

  “正好,我在整理以前的教案笔记什么的,你帮帮我。”

  我瞬间就头大了,看着那一裸新旧夹杂档次不一的教案本犯愁:“弄这个干嘛呀!”

  “无聊嘛。”娘说。

  只好乖乖坐下来帮她弄。从十七岁到五十五岁,老娘做了整整三十八年的小学教师。最早的一本是在某个寨子的小学里的,那个寨子据说直到今天也没有通公路,需要爬很长的山路上去,再下来,学校是旧年留下的一座古庙。教案没有封面没有外壳,只是一叠用粗线钉在一起的纸,我不能辨认那浅黄色粗糙的纸张是什么质地,却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的字,需要仔细辨认才知道那上面,有语文,有数学,还有音乐。革命歌曲和样板戏词,没有五线谱没有简谱,娘说:“我也不会。就是教一句学一句。”

  从那个寨子的小学起步,到后面换到另一个寨子的小学,再换到村里的小学,镇上的小学。那个镇中心小学我知道,我就是在那里出生上学的,有很多硕大槐花树的校园,后来甚至还有了煤砂铺就砖头砌现的狼牙跑道。然后是回到了城里,母亲在这个外婆曾经当过校长又被批斗过然后又继续当了校长的县城小学里,完成了自己教师生涯的最后十一年。这最后十一年的教案,已经是很精致的笔记本了,上面也终于只有一个科目:数学。我看见,上面其实不只有教案,还有的东西,已经可以称之为教学论文了。

  “搞得那么认真干什么?”我说。然后问:“你打算怎么整理啊?重新装订?”

  娘说:“当然不是。先按时间顺序排出来,然后你和你弟弟抽空帮我在电脑上打出来,好不?”

  我几欲晕厥:“要死人的!”

  “只打数学的就好嘛。其他科目的不打了,我也没怎么好好教过那些。”老娘说:“你看这个,这是你三年级时候的教案……”

  我拿过来,指望从里面翻出些三年级时候的记忆来。还真让我翻到了。三年级开始就是老娘教我的数学,我生平第一次考了没超过90分的数学也是在三年级,上面竟然粘贴有一张考试成绩表,我的名字后面有一个鲜红的84,这个数字后面是老娘的一顿板子……

  “打出来?啊?要不以后这些东西都没有了搞坏了多可惜的。”老娘继续**我,我只好顺势投降鸟。

  我按照年代,一本一本理着这些教案的顺序,老娘在一旁剥瓜子,剥好的瓜子仁堆在一起,我得空就去抓一把塞在嘴里。老娘说:“你小时候最好玩了,我和你爸爸要去上班,把你放在家里,怕你不高兴。就抓一堆瓜子放在桌子上,让你剥,你爸说剥好了之后堆在一起,等我们回来就去把瓜子都种在地里。于是你就天天坐在那里认认真真一颗一颗剥完。你爸回家来趁你不注意就把瓜子全都吃了,第二天继续骗你剥……后来我觉得,你小时候能念书还算乖,有点坐心,全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我看着老娘,看她认真剥瓜子的样子,试图去找回自己也这么剥过瓜子的记忆。却发现那时候自己真是太小了,一丁点儿印象也没有。

  “妈……”

  “嗯?”

  “爸一般打麻将几点回来?”

  “还有一会儿吧。”

  “哦。”

  继续剥瓜子,继续整理教案。

  “妈。”

  “嗯?”

  “我想跟你说个事情……”

  老董:“我这把子年纪了,出不出的也无所谓。前些年爹妈也念叨过,我隔三岔五就带个女人去他们眼前晃荡,他们还担心我太花呢。现在瞧我一个人也过得不错,钱挣得也不少,一家人都开心,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谢兵:“同上。”

  小雷:“谢谢,我死也不会主动出柜,到时候再说咯。”

  木木、小志、李铮:“同上。”

  江维:“哪天想通了就出,出完了是什么结果,随便。”

  耗子:“同上。”

  游非:“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还年轻。”

  千千(迷惑地):“我好像已经出了吧。”

  我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出柜的场景。比如某一天老娘杀往0城意外从我电脑里看到若干禁忌内容导致被迫出柜;比如不小心蒙到一个极品同志为了长久绑在身边于是横下一条心双双跪在爹娘面前出动出柜;比如陆续安排的各类相亲活动终于把俺逼上绝境咆哮着涕泪横流彪悍出柜……

  但是,真正出柜的场景,却是这个样子。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划拉一个足以令自己有勇气出柜的男人,就在这个大年初四安静平淡的夜晚。老娘剥着瓜子,我在给她整理教案,回风炉燃着旺热炉火,电视里还有盛世联欢的景象。我突然就想跟我娘说了。

  我说:“妈,其实,我不喜欢女人,没办法跟女人谈恋爱结婚。我喜欢男人。”

  妈妈把手中的瓜子放下,抬头看看我:“你是说,同性恋啊?”

  “嗯。”

  很长一段时间沉默着。我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往日的伶牙俐齿在这一刻全无意义。曾经设想过的若干说辞,其实无非也就是要表达这么一个意思。而这个意思,我刚刚已经说了。说清楚了。

  妈妈继续慢慢地剥着瓜子,很长很长时间之后,才轻轻地说:“你这个娃娃啊……”

  我说,妈妈,对不起。

  “我刚刚在想,你从小到大,我们对你的教育是在哪些地方出了问题,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老娘的话很慢很轻。却让我完全五雷轰顶:“这跟教育有什么关系呀?我觉得我完全就是天生这样,没法子。”

  老娘不管我,自顾自说话:“小时候,怕你身体不好,总不让你出去玩,从小教你在什么地方一坐几个小时看书看报写字。你初三那年,十四岁。我们觉得你应该上重点高中,所以你也学得很辛苦,每天很多卷子使劲儿做。而且那时候你的理科就已经开始拖后腿了,数学物理经常也就70多分,我和你爸时常都念叨你。现在想想可能那时候给你的压力太大了。有一次你跟你爸大吼,哭得伤心得很,说自己从小无论做到多好也不会有表扬有夸奖,做得不好却一定要挨骂甚至挨打。被我一巴掌扇回去,说这么做也无非是为你好。”

  我模糊还能记得那一阵子是学得满辛苦,不必高考那阵子差多少,大吼什么的却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老爹也听信广告给我买了很多太阳神。

  “其实我们也知道给你的压力一直很大,所以对你弟弟我们确实就放宽了很多。你们兄弟俩的教育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你弟弟一直就很单纯,很少有什么不开心的时候。你呢,从小就懂事早,心事多。”

  “妈,这跟我喜欢男人没什么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啊?可能就是压力大,让你变态了。”

  我哭笑不得:“谁说喜欢男人就是变态了啊?我没发现几个比我正常的人。”

  老妈问:“对了,是不是你王青那件事情害了你?”

  我愣怔着,花了好长时间才在老娘期待的眼光里回忆起这个名字来。王青,我高一时候的同桌女生,因为她爹跟我爹曾经是同一地方的插队知青,所以在那个陌生的班级里我们迅速地熟悉起来。关系一度处得很不错。那会子我爹妈还在镇上,我住在学校宿舍里,某一天王青跑宿舍来找我,说跟爹娘吵架离家出走了,死活不肯回去。我只好让她去县师范找我的某某某初中同学。她前脚走,我后脚就赶到她家带上她爹妈直奔师范,可我那同学说根本没这么个人来找过自己。

  王青就这么失踪了,而我是她在失踪前最后见过的人,王家两口子逼着我要人。而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全班同学以及老师都以为我们俩在谈恋爱,王青的下落必定只有我知道。SO,妈妈的,接下来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轮番轰炸跟我要人,甚至以将我开除学籍相威胁。然后王青被她亲戚在乡下某个小诊所找到,丫打胎去了,丫说那孩子是俺的……妈妈的,那时候我十五岁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俺急火攻心,在得知学校已经派人下去通知我爹妈之后跑了出去,辗转县城十几个药店买来70多颗安眠药(事后我怀疑只是安定片)就着凉水全给吞了……当然给抢救过来了,王青也才承认,孩子是县城某混混帮会小头目的,跟天真少年方华俺全无关系。

  时隔多年老娘一翻出来让我觉得真是沧海桑田。但是我说:“没。那件事情在高中时候的确影响过我,主要是心态和学习上。我在那学校从此再没朋友,遑论男女!压根儿的跟我喜欢谁没关系。实话跟您说吧,初三毕业那个暑假你们破天荒放我一个人出去逛,我就很明白地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在敦煌认识的一个小帅哥,成天跟在他*后头到处跑,还跟他偷摸去了新疆都没跟你们说。”

  老妈显然也急了:“那你前两年交的女朋友呢?”

  “谁呀?”我愕然。

  “就那个,小严……前两年我去你那儿割声带息肉的时候还见了,跑上跑下照顾我那个女孩儿。她在念硕士的吧?”

  我顿时就囧了。这严姓女孩是我大学小师妹,因为高考时只填了个北大然而以几分之差没能录上,于是携带着618的高考成绩调剂进了我们那所三流大学,成为该校史上第一高分女,人送外号六一八。聪明,漂亮,她进校那会儿,我已经大四了,本来无所交集,孰料想那会子全国各地都在流行一个叫做大学生辩论赛的玩意儿,于是我们从系里选拔赛的针锋相对到代表系上去学校并肩作战再到代表学校出去舌战八方,几个月时间基本就耗在一块儿了。我那会儿正在毕业前期的无聊状态,成天带着他们一帮小孩儿,上酒吧喝酒啊,坐荷花池边抽烟啊,逃课逛青岩啊,无所不干。就这么厮混成了哥们儿。

  众所周知,大致没有出柜的Gay,往往会给自己寻摸一个幌子挡箭牌,我娘那两年声带有问题,职业病,常上0城看去,六一八自告奋勇扮演了了伪女友的角色……然而我竟忘了。

  面对老娘,我十分赧然:“妈,那就是个假的。其实那会儿我真的在谈恋爱,但是是男人。”我停下来,想一想,反正都这般田地,索性豁出去吧,“嗯,这个人,你也见过的。”

  “谁?”

  我说,妈妈,你记得吗?大三那年的寒假,我带了个男孩儿回家过年。他叫苏阳,我叫他小羊。你当时多喜欢他的,恨不得他才是你儿子。过完年没几天,外婆过世了,那是清早四五点,你说你走不动,全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是小羊一直搀着你走到外婆家去的。那时候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穿上羽绒外套,只有一件单薄的毛衣。入棺那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痛哭失声,也是小羊在旁边准备那些要答谢亲友的烟啊酒啊和第二天上路的香蜡纸烛……

  妈妈说:“我记得,这么这么高,这么这么个模样儿。会弹琴的呢。当时没想那么多……”

  我说,妈妈,这个人,我从十八岁认识他,和他在一起,到二十六岁。中间也分过,想要给彼此一个所谓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没办法,两人撕巴撕巴还是又回到一起。觉着日子就得一起过,才算日子。

  妈妈问:“后来倒是一直没再见过他,也没听你提。还是分了?”

  我说,妈,就像你再也见不到外婆一样,我也再也见不到他了。车祸啊,挺俗烂的情节,挺倒霉的事儿,怎么就给我们摊上了。

  妈妈把一堆剥好的瓜子用手扒开,分成两堆,又合成一堆。看看我,说:“可惜了,这孩子。”

  话说刚刚过去的4月25日,哀家在北京出差,活儿干的差不多了,老大发话:下午四点到机场之前各自自由行动。于是我们瞬间就蒲公英一样四散开了。

  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王府井去恶俗地SHOPPING了一通,又跑去长安大戏院一楼淘换了几张戏碟,紧赶着去地铁,准备回酒店拿东西会合同事,故事就发生了。

  建国门地铁站,汹涌人流中一眼瞥见极品帅哥一枚。那身材、那脸蛋儿、那皮肤、还有那眉眼(好吧戴着墨镜看不清楚),简直就是上天专为哀家设计的,无一不在我的死穴上!于是我紧紧地……跟上……

  然后在安检的地方,帅哥被拦下了。我正惊着,自己也被拦下了……囧得无以复加。其实也就是让我们拿出身份证来瞅一眼,然后放行……我那满腔色心顿时化作无穷郁闷:“难道我和帅哥长得那么像坏人吗?”万没想到的是,帅哥突然开口对我说:“大概是因为咱俩都带着墨镜,所以才查咱们。”

  同志们!他主动和我说话啊!这是多么难得的机遇啊!你们一定会认为哀家必然借机搭上话头步步深入逐渐勾搭……但,事实是,在那一瞬间,我退却了。只敢矜持地笑一笑,然后迅速开溜……

  站在地铁列车上我那个悔恨无尽啊……你说好容易出来出个差,好容易碰上这么个疑似艳遇,竟然生生给自己放跑了!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必须承认,4月25号那天北京上空飘过的神仙跟我一个姓。当我背着双肩包懊恼郁闷地溜达出东直门地铁站的时候,惊喜万状地发现:该帅哥正在哀家身后三四米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一次,我绝对不能再让机会错过。脑海里瞬间翻腾了无数种搭讪的借口,都被自己一一否决。突然想起背着的双肩包侧面的水袋里,胡乱插着一张路上随手接过来的街头小广告。哀家计上心来,故意等到帅哥只在我身后一米左右的时候,偷偷用手指将那张广告拨在地上。然后默默倒数:五、四、三、二、一……

  果然身后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想起:“师傅,您的东西掉了……”

  我心花怒放地缓缓回头(虽然师傅这个称呼实在让我闪了一下腰),打算面对帅哥绽放出迷人的优雅微笑然后致以诚挚的感谢随便要求帅哥同行闲聊再顺利成章找个地方坐坐……一切的一切,老娘尽在掌握!

  一坨身高目测超过一米九体重目测超过一百九的粗黑老爷们儿,正举着我那张掉出来的小破广告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俺。在我既惊且囧的那一时刻,我的帅哥,正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

  老娘说:“你吃不吃甜酒鸡蛋。”

  我说:“饱着呢。瓜子鬼扯手,吃了好多,胀气。”

  “那就吃雪莲果吧,帮助消化的。”

  “真不想吃……”

  “我去削,你等着啊。我今天下午买的雪莲果可嫩可甜,清火,又帮助消化……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一个,你帮我吃点。”

  老娘身为家里的终极BOSS,有一个致命技能就是,当她不想继续某个话题的时候,就用“吃”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此时此刻提出祭出雪莲果来,显然的也是要达到这一目的。在多年斗智斗勇的过程中逐渐成长起来的我,一眼就看出她这个糖衣炮弹的目的所在,所以打定主意:糖衣吃掉,炮弹丢回去。

  于是嚼着清甜的雪莲果,我执着地开口:“所以,妈,对不起,我这辈子真是没办法结婚生孩子什么的。您别再跟我说这个事情了。”

  老妈见我一往无前,也只好亮出底牌:“那不结婚,你以后怎么过?现在你是妈的儿子,可妈也会老,过几年就没了。你一个人怎么过?”

  “不结婚不等于就一个人过呀。也许过不了几天,我就又碰到一个小羊,或者不是小羊那样的吧,但是也很好的谁谁谁,对我挺好的,又懂事,也对你们好。正正经经的一个人,我愿意跟他过,他也愿意。那跟结婚也没什么区别是不?”我循循善诱着。

  老妈急了:“那算什么事儿呀?两个男人,在一起生活?这种事情毕竟社会不认可,不接受。要是哪天你周围的朋友啊,同事啊,还有你们领导什么的知道了,你怎么办?那会出多大事情我想都不敢想。”

  我说:“第一,我自己的生活,跟其他人没什么关系。我努力工作善待周遭不违法乱纪,谁要因为我爱上个男人就鄙视我只能说他心胸狭窄更值得鄙视!第二,我还是觉得这个社会一直在往前走,包容和理解总是在越来越多。所以,我觉得结果没您说的那么严重。再者说了,轻易就让人发现的话,您也小瞧您儿子了嘛。”

  老妈沉默一会儿,又说:“别人接受不接受先不说,可我现在觉得咱们家要是有一个男儿媳妇,怎么那么别扭呢?”

  我冲口而出:“您以前不是老说特别遗憾自己没生个姑娘吗?您就只当我是个女儿好了……”等我惊觉这句话要惹祸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老娘十分警觉敏锐地抬起头来:“好好跟我说清楚了,你的意思是,你是扮演女的那一方?”

  我顿时就囧了:“妈……这种事情,哪里是什么扮演男的女的那么简单呀?挺复杂的,跟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反正就这么着了,我确实不喜欢女人,确实没法子喜欢女人。我连跟她们握手都会觉得不舒服,天生的。如果真要逼我跟一女人结婚,我这辈子就毁定了。”

  我着实使上了浑身解数,用撒娇的口气说着斩钉截铁的宣言,换回来老娘持续不变的问题:“我还是那句话,你以后怎么办?”

  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妈妈。去描绘一个美好的与某个优异男士白头偕老来证明我可能的幸福余生吗?似乎连我自己也不敢报太多的希望。或者告诉您我将如何骄傲飘逸地在这条路上独自坚守?那也实在做作得令人恶心。那么,妈妈,我只能告诉您:当我若干年前做出这么一个选择之后,我就已经准备好,去承受这个选择将会带来的一切结果。无论好的,还是不好的。生命的种种美好、幸福、悲哀、残酷,我都会去认真体验,仔细感受。

  而,今天,我把心底所有的秘密,都完完整整清清楚楚交代给您知道,只是希望自己在您面前,从开始,到最后,都是您干干净净的那个孩子,没有隐瞒,没有欺骗。

  妈妈沉默着。很长时间。

  我继续回头去整理那些教案,偶尔翻看上面那些文字,那些论证的过程,那些标准的三角、圆锥,那些批注在旁边的教学实际反馈,那些公开课的精巧设计……然后眼泪,就那么没来由地滴下来。

  “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我不敢抬头,怕妈妈看见自己的泪,只能闷着声音说:“嗯。”

  “还有,暂时别让你爸爸知道。”

  我还是只能继续低着头,说:“嗯。”

  十二点多了,老爸才回家,开开心心说着自己如何手气暴红叱诧麻坛横扫三方,最终大获全胜席卷了二十八块五毛战利班师回朝;然后弟弟也回来了,喝了点啤酒,大声撒娇着宣称饿了,于是老妈说:“甜酒鸡蛋甜酒鸡蛋,我早就想吃了你哥不吃,现在我们俩吃。”

  我赶紧说:“我也要吃。”

  爹说:“举手!”

  甜酒鸡蛋香甜得蔓延整个屋子,电视里在放着那个经久不衰的情景喜剧。宋丹丹扯着嗓子跟哪儿嚎:“圆圆钥匙长大了嫁出去连妈都不顾了,这养孩子不等于白扔吗?”

  我立马抬头看老妈,她却似乎没听见,只在问我弟弟:“你什么时候去给你丈母娘他们拜年去?”弟弟说:“后天吧。对了,后天让我哥和我一起去。”

  我就奇怪了:“我干嘛去?又不是我丈母娘。”

  老弟神秘地一笑:“老太太听说你还单身,很是难受,决定给你介绍一女朋友……”

  我瞬间就坍了。还好娘说了一句:“你帮你哥谢谢人家,但是他去不了。这几天要帮我整理教案。”

  老爸:“哦,老大,我也有一堆教案要整理……”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宁可去相亲……

  出柜的最终结果,在甜酒鸡蛋的甜香里成为了未解的悬念。一家人如同往常一样,吃过宵夜继续在回风炉边嗑瓜子扯闲话。然后我上了一会儿网,在对对碰里大杀四方。去睡,睡得不太好。塞了耳机听歌,都是听过的歌。闭上眼睛想人,都是想过的人。妈妈睡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只是在黎明照旧听见她起床伺候那些种在天台上的白菜芫荽鱼香草的声音,然后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在家里胡吃海喝高卧懒行,力求把办公室里厮杀一整年透支的精气统统找补回来。那一夜的话题,我和母亲都没有再提。我用这三十年母亲对我所有的期待和宽容去赌一个天开月明的结果,并据此笃定她最终必然会包容自己长成了异类的儿子。只是,这一天或许来得缓慢,妈妈说了,要一点时间。

  我想,终究,我是自私的。

  出柜在朋友间引发的反应不一。一面是严厉的批评,南京的小鱼说你真是讨厌哪,让妈妈连年都过不好;宁波的乌鸦自来刻薄,说别人都是爱得死去活来没法子了,才横下一条心一定要出柜,你呢,男人都没划拉到半个出他娘的鸟柜,吃饱撑的;还好0城的家人们宽容得多,只在诧异之后议论纷纷,反观自身得出各种言论。只是江维一针见血给了俺一句:“你就是个感性的婆娘,时常在感性的时候做出各种感性的事情,很是让人无语。”

  我说:“美女都是感性的。”摇摇附议:“对,比如我也很感性。”于是我们母女俩就在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的言辞酷刑里被凌迟了……

  于是接着过日子。冗长会议里正大光明开小差,谈判桌上言语厮杀披头散发,至于遥不可及的爱情……好吧,我有些时候会恍惚忘记它们的样子。翘班是个幸福的事,可以偶尔为之。宜北町红茶,或者世纪星光二十块钱的下午场。春天里下了很多场雨,然后是清清朗朗五月天。我抽闲打望,看晴雨交接的日子里孩子们纠结扭打,各种撕扯。端的津津有味。

  比如某个周末,小雷和于建干了一架。原本约好两口子一起去官邸吃披萨,结果电话打过去,小雷死也不接,于建声音懒怠。只好松开两个皮带扣,自己搞定那十二寸的大面粑粑。后来竟然听说小雷还变本加厉玩儿了一把离家出走。好吧,哀家只得去过问一番。两个人各种哀怨讲述下来,不过是种种鸡毛蒜皮,加在一起就是一大把鸡毛蒜皮。连后来两个人自己也说:“嗯……其实真是太无聊了。”

  比如又有一天,摇摇和小光头干了一架。小光头说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摇摇说我高中同学上来了我陪他们稍微一点点而已。小光头说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电话一起吃晚饭,摇摇说我也打算和你一起去但是你没给我打电话。小光头说从来都是我打电话你主动给我打一次会死啊,摇摇说谁给谁打不一样啊你实在纠结得可以。小光头说不说打电话的事了你喝那么多酒干嘛,摇摇说那种场合喝起来就忘记了下次注意。小光头说你注意啥呀注意这都多少次喝得五颜六色了,摇摇说你说我你还不是天天魔兽都成了网瘾患者……诸如此类,于是也是一大把鸡毛蒜皮。

  比如还有一天,游非和千千干了一架……

  比如紧接着,连木木和小李铮都干了一架……

  比如不容我喘息,小熊竟然也和他的小朋友学大人干架……

  耗子和张剑不吵架。两个人长长久久不见面不联络,神色语气都淡漠。分手是迟早的事,挂着这张恋人的皮完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鸡毛蒜皮多了去,我就烦了,懒得再去理会这些家务长短。还是单着的那些清爽宜人。于是继续一厢情愿去经纪江维。结果他偷摸告诉我说近来无聊,竟然又开始上聊天室去混日子,发一张好看的照片吧人家破口大骂他拿明星照片骗人,发一张不好看的照片吧人家冷嘲热讽说当今天下Gay群体是如此良莠不齐,他就怒了,干脆一口气约了若干人见面,等人家心痒难耐之际抽身就溜再不联系,这个游戏他娘娘操作得乐此不疲……

  唯一正常些的是小志,每次电话打过去都正在带团,闭着眼睛走他的黄果树天星桥西江苗寨红枫湖。但是内部消息流传他正跟水城某个有钱的煤老板打得火热……煤老板啊,我的奶奶!那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吃骨头不吐渣的混蛋么,据说还都巨丑!

  好吧,小孩子不靠谱,我去麻闹长辈们。于是有一天在外面办完事情,心血来潮去老董公司拜访。先摸到谢兵办公室,丫一本正经端坐在电脑后头,丝毫没有反应。等俺探过头去,才发现丫电脑桌面上挖到一半的地雷,而他闭目合睛睡得正纯洁无暇……几番揪扯打醒过来,扭着他去找老爷。这位更夸张,铺了张垫子在练办公室瑜伽……

  我扭头看天,阳光明媚气候宜人,爽爽的0城都被写成了歌,请了无脖歌星孙大头唱得名声大噪。但是0城的人们,诶,这是在弄啥?

  痛定思痛,老娘召开家庭紧急会议,就一段时间以来全家人的生活感情及心理状态进行了疾言厉色的批判,号召家庭成员积极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揭发与自我揭发的轰轰烈烈的整风运动,并要求每个人进行深刻的触及灵魂的反思。而且身先士卒垂范天下:“比如我,我承认,这段时间经常骚扰你们比如半夜逼耗子出来喝酒啊,大清早打电话让江维起来撒尿啊,还曾经打算去木木家听墙根啊……等等……嗯,主要是因为无聊。”

  然后,所有人,一本正经告诉我:我们,好像也是很无聊。

  何曾这么地无聊过啊?

  身为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好吧,中青年)同志,当我们触及灵魂找出自己的问题所在,自然要积极行动起来解决问题。在否决了集体相亲活动变装秀大赛等不靠谱的提议之后,老董说:“干脆,我们去昆明玩儿一趟吧?”

  全票通过。

  据说有烧烤血液的火热阳光,据说有风味别致的山珍野味,据说有昆妈申鹏一干人蓄谋已久的反攻倒算,据说有姿色撩人的异族帅哥……据说一抬头,就会在高原的云天下落下泪来。我们在这个城市里长久地安闲着也寂寞着,百无聊赖的身体里滋生着各种越来越绵软无力的细胞。是时候给自己时间和机会去疯一次了吧,我说,我要去翠湖看谢兵的酒吧。谢兵说,随你,那里反正现在是申鹏的老窝……

  接下来的工作是:确定行程,昭告天下,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据说那边厢申鹏等人已然激动了,不过最激动的人当属梁姐姐;据说各大旅行社闻风而动,为了抢得咱们家这一桩有面子的生意已然撕打得不可开交……但是,本家族一向低调,为避开狗仔队等等物事,谨慎地选择了周末两天的短暂行程,以及一条无比诡异的出发线路……

  老董说:0城飞昆明机票不打折,全价440;如果我们从黄果树机场出发,只要290。于是孩儿们就很兴奋,为省下来的这笔钱做了很多未雨绸缪的规划。于是,周五一大早,我们背着大大小小的包包,高高兴兴登上了老董从公司借来的中巴(当然司机也是借来的),一路上谨言慎行,伪装直男,甚至不惜和司机说异性荤笑话来掩饰身份……两个多小时后抵达那个看上去如同荒凉采石场一般的黄果树机场,过了安检通道直接走到飞机肚子底下登机……扣上安全带的一刻我突然福至心灵,盘算了一下中巴过路费以及老董塞给司机的红包,发现我们每个人其实不过省了不到50块钱……那么,这一番纠结到死,浪费整整一上午时间的折腾,究竟是为什么?

  然而,无论如何,昆明的帅哥们,本宫杀来了。

  话说当年飞赴昆明的一行人中,独独少了千千这个可怜的残疾人。原本打算把他在我们到达昆明机场时发来的关于“热烈庆祝昆0两地同志高端会晤”的千字短信摘录在此,结果翻了一天也没有找到。只好换成丫在病榻缠绵之际的另一条短信,以飨读者:“各位亲爱的兄弟姐妹,至爱亲朋!经过艰苦卓越的半个月的挣扎奋斗,痛苦折磨,今天换药见伤口生长良好,愈合佳,无红肿,未见流脓渗液,经实习医生、住院医生及主任医生联席会诊会议商讨,决定可于今日胜利出院!欣闻此喜讯,全床上下是彩旗飘飘,人山人海,那场面是相当壮观!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感谢一直以来关心支持我的兄弟姐妹至爱亲朋海外侨胞台湾同胞!也感谢一直关心爱护我的媒体,谢谢CCTV,谢谢MTV,谢谢你们大家!我一定秉承中华世纪第一身残志坚催人泪下残疾美中男的顽强精神,不折不挠,奋立拼搏!为早日康复做出自己应尽的责任!最后,让我们共同举杯,为‘哗啦哗啦’茁壮生长的骨头,为‘挺挺欲立’的明天,干杯!接下来大家吃好喝好……”

  嗯。就是这样,大家现在可以开始练气,以便日后可以顺利称呼他“中华世纪第一身残志坚催人泪下残疾美中男”……

  仿佛是刚刚才爬升飞天,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舷窗外的云彩是什么形状,飞机就开始降落了……多么近的两个城市啊,我在心里感叹。然后想起这竟然是哀家第一次来云南,心里顿时就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了。至于为什么酸涩,哦呵呵呵呵,那关乎一段懵懂暧昧滴少年往事捏。

  初三毕业那个暑假,娘亲大大破天荒地主动提议让我自己出去晃荡晃荡,于是我背着两千块钱,一个破花花的牛仔包就跑出去了。那时候看书听摇滚,满脑子都是大漠啊,风沙啊,流浪啊,边城啊诸如此类让人热泪盈眶的意象。于是从西安奔兰州到敦煌,十分装B地在那块儿寂寞深沉着(我那会儿才十四岁多啊ORZ),结果不小心在敦煌邂逅了一枚也来此地装B的北京大学生哥哥,他对我小小年纪独自闯荡江湖的壮举十分佩服,不由分说将俺划归其势力范围,从此走哪儿都带着我。我也就乖乖跟着他四处溜达,甚至一路跟去了新疆……我在前边的出柜章里提过这事儿,估计自己就是那会儿萌发了Gay之幼芽儿。大学生还曾经计划带着我下到云南去,他把自己从书上读来的那些个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给我摆乎了不知道多少次,却最终因为我们俩都基本把钱花光了,只得作罢,我们最终在乌鲁木齐洒泪吻别……(好吧,洒泪是真的,吻别是我后来YY的)

  沧海桑田呀沧海桑田,十四岁仿佛是BIU地一声就变成了三十,我才真的到云南来,而撩拨了本宫最初那颗少年芳心的阿哥哥,早已湮没,无有踪迹,只停在回忆里,以永远二十岁的形象供我时不时拿出来继续YY……

  下得飞机,摆渡车送出去的时候,我瞅见身边的小雷一手扶额,脑袋东西南北地探来探去。很是纳闷,问他:“你干嘛呢?”答:“我正在寻找高原反应的感觉。”又问:“找着了没?”答:“没……”于是我们都很沮丧,身为一个Gay,我们是如此丢人地不柔弱……

  自然,昆明亲友团有人来接机,气氛热烈且妖娆地在机场上演了一番请安见礼之后,杀奔某个吃傣族菜的地方,据说昆妈申鹏率领一干人等,已在该处已排下阵势,单等着在主场打个翻身仗报了造访0城时的一箭之仇。江维耗子等人一听,立时就来了精神,立誓要穷寇猛追,杀他个人仰马翻。

  菜是傣家风味,酒名风花雪月,人是旧年相识。这一席上情状万端,倒也不必赘言详述。我和申鹏喝了一杯又一杯,比拼妈咪的范儿谁更拿捏得稳当。其实人家乃是正房原配,用某人的话说,无论申鹏变换什么范儿,我始终只有一个臣服的范儿接着。于是我被安排在当年曾经与我同房过的警官身边,翻出“禽兽不如”的笑话来将其再度好生调戏一番。

  然后我就喝多了,昏昏沉沉看着周围的大小妖孽们,想,原来此地怎样的风景不重要吧,紫外线和酒也不重要吧,接下来的两天,竟然像是自无端之处偷来,生生插在寥落无波的日复一日里,清新又奇异地招摇着,照耀着,缤纷耀目着;而更深的恍惚之下,会突然觉得这两天可以有一辈子那么长,足够自己真心实意去欢喜。

  多么欢喜。

  民族村里,口水滴答浏览各族帅哥直至失魂落魄,恨不得此生化作阿诗玛,跌跌撞撞去逮个一表人才的阿黑哥回家。要隆重推荐的是佤族小伙儿啊,他们都不穿衣服,只系一条兜裆布,那深邃的五官啊,那黝黑的皮肤啊,那精壮的肌肉线条啊啊啊啊,从内到外散发着**的气息。耗子说:“啊呀老娘不走了,我坐这里,等他们来抢我去做压寨夫人。”江维就怒了:“姐姐,明显我比你更适合被抢!”摇摇一言不发,走到旁边照相摊子那里,不知道跟人家摆乎些什么,几分钟后竟然十分坦然地将自己打扮成金花模样,满面春风地站了过来,还风情万状地伸手撩了撩头上的包帕,从头到脚传递着一个信息:“抢我抢我抢我……”

  过程中,老董和谢兵远离我们二十米。没错儿,这里是昆明,不是0城,他们要做出一副在自己地盘上珍爱生命远离妖孽的样子来。自然,招致各种鄙视。

  期间残疾人千千瘸哥的短信不断飞过来……轮椅上的他不能来,自然十分含恨,只好不停骚扰我们所有人。要求大家彩信传图现场直播。我娘诶,一块钱一条彩信啊!谁也掏不起那个成本,于是就都很默契很幸福的不稀得理他!

  晚饭照例是一顿鏖战,双方人马厮杀一阵难分高下。我却始终用一点清明意志把持着自己,因为一早跟大家说好了,要去看《云南印象》。

  云南印象,一出歌舞表演。

  在面对某些人、某些事、某些景致和情绪的时候,文字和语言,会在一刹那失去所有力量与意义。我曾经在那幅名为《呐喊》的油画前失魂落魄,也曾经在敦煌的天地间艰于呼吸。可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悠然闲坐观看一台歌舞表演的时候,猝不及防掉下泪来。

  舞台上,那些演员,其实也是山民。杨丽萍从田间地头将他们寻来,旁若无人地尽情歌舞。从大幕拉开那一声石破天惊的鼓,到喷薄至整个剧场海菜般参差波行的歌,从阳春三月里繁华着锦的男欢女爱,到大雪纷飞时等身长头磕出来的祭祀牺牲。在此时此刻方才明白,从前那些拼盘晚会里的群魔姿态,怎么有资格敢叫舞蹈?真正的舞蹈是在不可说、无法说的情况之下,拼将一身魂魄与天地神明的对话,澄澈、葱茏、无私欲、无杂念、无穷无尽、不死不休!

  雀之灵的舞姿渐行渐远了,海菜腔的歌声里,演员们一一走出上台谢幕。在掌声如雷般的剧场大厅里,我发现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流泪,身边的江维,更是扑在老董怀里痛哭失声。原来有一种锥心刺骨的力量其实与悲哀无关,只不过恰在此时此处,有一种流传在血液里数千年的力量被台上那些人生生勾起,日复一日的蝇营生活虽然将它蒙蔽却终究未曾扼杀。

  走出剧场,缓缓沿着街道散步。这是城市里灯火辉煌的时候,所有人却难得地沉静下来。我看着他们,这群日日欢聚宴饮,时刻喜忧挂怀的人。再回想舞台上那些舞姿与容颜,竟突然生出一些决绝狠烈的味道来。选了这么一条路,想来都各人冷暖自知,未来的人生,大致也冰雪漫漫无比锋利。走到今时今日,无非也是在无法说,无可说之际,观照天地,顺应本心,自寻坦荡。大不了拼将一生休,再怎么畸零逼仄老娘和老娘的一干儿女也他妈认了!

  有时候,是不能喝Gay一起看电影的。

  《马达加斯加》,摇摇评论:“老娘看过!讲一头狮子和一匹斑马在搞Gay!但是我觉得他们很可能都是0。”

  《画皮》,前半段,赵薇和陈坤二人的亲热床戏。我正在腹诽中国电影至今无分级,影院里多的是爹妈带着小孩儿来看,一家三口同看此类画面实在是囧。维维在旁边来了一句:“这明明就是两个姐妹在撕扯,赵薇真他妈可怜……”

  《天水围的日与夜》,去年就在PPLIVE里面不小心看了,哀家十分赞赏,四处隆重推荐。大家看了,也都说好。但是小雷提出一个假设:“如果里面演儿子那个不是这么清爽宜人乖巧可爱,或者直接设置的角色是个女儿,你们能保证自己看下去么?”于是大家都沉默鸟。

  被各种稀奇古怪梦境填塞的一夜之后,我醒过来,伸手一摸,再摸,又摸,继续摸,竟然都没有摸到我那只已经在床头坐了四年的黑色维尼熊,正准备爬起来哭骂一顿,才猛然想起:诶,这里是昆明的某个酒店。我恍恍惚惚记得看完演出之后,一群人杀去某个人声鼎沸的酒吧,我只记得台上无比清爽可爱的小DJ开始疯转着打碟的时候,周围虎狼环视的申鹏等人开始搂着我跳蹦蹦舞。然后我就混沌鸟……

  此时,我继续半混沌着,四仰八叉躺在一张床上,旁边另一张床盘腿坐了好几个人,正肆无忌惮地尽情撕扯。

  冲入耳中是耗子充满长公主气质的声音:“本来老娘还觉得这小孩长得多可以的,属于昆明这种帅哥奇缺之地难得拔尖的人才,还打算和他勾扯一下。结果他看了我们妈咪半天,咬着我的耳朵说:”方华一看就是个需要人伺候的1号。‘……老娘顿时就坍塌了……“

  一阵妖气冲天的粗放版娇笑腾空而起,我还听见了有人崩溃至极以手捶床的声音,力道之大,显然只有木木那头186大狗熊搞得出来。耗子说:“别笑别笑,等我说完……”

  然后是小雷:“快说快说,一会儿他醒了就不能说了。”

  耗子:“就是这个时候,我们妈咪完全已经喝得不人不鬼的,还端起一杯酒靠在我旁边说:死也要找个猛男带回酒店,憋久了,下面都长蜘蛛网了!我就赶紧看那个小孩的表情,啊哈哈哈,简直生不如死啊……他好不容易看上的‘需要人伺候的1号’……”

  又一阵狂笑,又一阵猛捶床板的声音。老娘将被子一掀,鲤鱼打挺腾空而起,直接跳到对面人堆里抓住耗子就一阵撕打。

  闹腾半天,我被众儿女制服,双手反剪押趴在床上,听他们添油加醋描绘我昨夜在酒吧的种种劣迹。比如将昆妈申鹏搂在怀里摸脸,绕着桌子追着老董要黄铜戒指,跟某个申鹏叫过来陪酒的小孩玩色子,赢了就要亲人家一口输了就要人家亲我一口……等等。我完全不得相信这些事情是哀家如此冰雪气质之人能做得出来的,抵死不认。然而老董冷冷地告诉我:“孩儿他妈,你果然这么干了的。”

  于是我说:“史湘云吃烤肉喝烧酒,方妈妈调戏小孩喝威士忌。是真名士自风流。”

  然后爬起来去洗漱。前一夜果然是够疯狂的,恍惚酒吧之后还去宵夜吃烧烤,继续又喝了很多啤酒。现在只觉得嘴里苦丑难闻,脑袋灌满了水一般混沌沉重。似乎比拿菜刀要砍黑胖子那一次还颠三倒四些。不过我这么安慰自己,人总是要稍稍用一些极端的方式释放一下的,否则恐怕真的要长蜘蛛网,不光是下面,还有心和神经。于是就很坦然,昨夜的事情已然被过滤性遗忘。

  中午,去吃过桥米线。硕大的一家店,忘了名字……完全就是高档餐厅的派头,还有迎宾小姐。而我一直只当米线和0城的牛肉粉肠旺面一样,小吃而已,原来也是可以做到极致的。在酒后的中午吃一顿这个,却是十分顺滑暖胃,勾人食欲。过程中出现一个小插曲:摇摇指着自己面前一小碟可疑的物品思量猜测了半天,又看见众人纷纷把那东西都放进自己的汤里烫着,很是不放心,连连问周围:“这是啥?能吃?真的能吃?”于是没有人理他,他只好自己继续埋头研究,五分钟后,终于石破天惊地在餐厅里高喊:“我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菊花!”

  你说昆明人烫点儿什么不好非得烫菊花?

  订了晚上回0城的火车票。接下来的半天,没有在安排什么特殊的活动。老董吩咐,要各自溜达的,就去溜达溜达;老人家们,散坐在金马碧鸡坊某个精致水吧,抽烟喝茶聊大天。前面说过,这一段时光,原是从不可得之处偷来,倒要随意自在些,才能端端正正把它过得安稳。

  小雷抓了于建和他一起去买花儿,据说昆明的鲜花又美又便宜,完全要打包几麻袋带回家去的感觉,摇摇于是也拉着小光头跟去,一副风雅的样子。耗子江维则哄了木木和李铮两口子去商场SHOPPING……说是据侦查各大品牌在昆明的新装上货总是比0城要早且折扣幅度更大。于是可以想象他们回来的时候同样也是几大麻袋。

  我看着木木他们离去的背影,对申鹏赞叹:“瞧我这儿子,玉树临风!”

  又看着耗子江维他们,继续赞叹:“瞧我这帮子女儿,如花似玉!”

  申鹏瘪嘴:“天晓得是背着老爷在哪里偷的野汉子生出来的。就老爷那张沧桑的脸,生出来的孩子能是这模样儿吗?”

  我说:“姐姐你倒错了,其实都是老爷背着我跟祖国各地的野女人们生的,不过哀家深明大义,都一个个捡回宫中来养起,十分辛苦视如己出……”

  就这么瞎扯闲话八卦,窗外有高远的天和日头,屋子里有清淡的爵士,白衣侍者远远闲靠在吧台的角落边,没有多余的客人招呼,他们低声在谈笑。就这么整个人软软地窝在沙发里,普洱茶喝得肚子里暖融融的,有些话我能插上嘴,就调笑两句;有些话关乎多年前的昆明旧识旧事,我不曾参与无缘得见,就安静在一旁听他们慢慢说。细细疏络,那些故事和人,原本都有各种颜色姿态,今日说起,我听来却是一样淡远的情绪流转其间。聚或者散,哭或者笑,伤心或者喜悦,纠缠或者释放……原来转念之间,都只不过帖一个标签,上书两个无关风月的标签,唤作“往事”。

  于是想,若干年后,我们这一群,也必然是这么坐着,这么说着。

  小志没有去和他们闲逛,一直坐在我们旁边给大伙儿泡茶。这个功夫他向来拿手,兴致高的时候说起茶艺来头头是道。可见导游其实是一门手艺活儿。绝大多数时间他不说话,只时不时掏出手机来,噼里啪啦一阵暗,然后又放回去。过一阵子那屏幕亮了,就又拿起来接着按……

  显然地是在不停短信,很乖巧地开了无声。哀家在一旁不动声色积聚八卦题材,看他脸上丝毫不变颜色,无论看短信还是发短信始终安详端庄。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起,偷摸坐过去。

  “谁呢这是?发半天了。”

  “某人。”

  我就靠了。拿一个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他笑:“你是妈勒,哪有这么八卦的?”

  “呸!你见过哪个妈不八卦的?”我理直气壮骂过去,“啊,我知道了,前些日子风传你跟水城的某个煤老板过从甚密,私相授受,就是他么?”

  那边简直一脸清白颜色:“谁告诉你的什么煤老板?他家做生意的倒是正经,不过他自己是个闲散公务员……”

  我很得意,多实诚的孩子啊,稍微用点小伎俩,就自己乖乖招了。

  “帅不?”

  “还可以……”

  我热切地望着小志,热情地发出邀请:“回去以后,带来见见家长。”

  于是这孩子盯牢我,眼睛里射出来大大的两个字:鄙视。

  鉴于各位都知道的100万事件,所以,大家也都该清楚小志这孩子就是个外表安静平稳,实则脑筋大条的家伙,各种个人相关问题上向来不怎么着四六。所以,接下来,各位将会看到这孩子的感情故事,自然地,这个故事也因为他间歇性的不着四六显得很有意思。

  0城,是一个很小的城市。

  方华,也有过年少荒唐的时候。

  0城,是一个风流暗藏的城市。

  方华,从来都有迷糊自己和他人的气质。

  话说三年前,俺还在集团的另一家公司谋着一份差事,主要管着一些外接顾问项目的接洽、方案、培训和联络事宜。说白了就是外接顾问项目组的一碎催儿。某天,接到老总安排,去某个新项目见人家的老总,谈顾问合同。

  于是俺就打扮得周吴郑王地去了。

  对方主谈的是个三十来岁的西装男,颇有几分姿色。看起来不像个没上过台面的人,却在我面前表现出各种不自在来,先是在我伸出去的手面前愣了足足三秒钟才回神过来貌似热情地握住。然后仔细研究了我名片的各种信息。谈的过程里和我眼神接触时立即假装不在意地闪开掉,等我不看他的时候又明显感觉到他在看我。最后演变成我和他的助理主谈,他在旁边看我的诡异情状。老娘略微沉吟之后沾沾自喜,心道看来老娘很适合走职场女强人风格,这位八成是拜倒在我的西装裤下神魂颠倒了。那么老娘是不是要适度配合以成就一段露水恩情捏?真是苦恼呀苦恼。

  就这么各怀心事地把合同谈完了。走的时候,西装男终于问了一句话:“方经理,你记不记得我们是否在什么场合见过啊?”

  老娘一惊,然后迅速排除了曾经和他同学、同事、同伴等可能,仔细搜索,最后只好诚实地回答:“实在对不起,真是想不起来了……”

  丫于是貌似如释重负地一笑:“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我就自嘲:“嗯嗯,我一张路人甲的脸,太普通了,谁都会觉得我面熟……”

  于是客套告别约定签合同的日期等等不提。

  半夜时分,我家周围邻居估计都听见了哀家一声凄厉的哀叫。然后睡梦中的老董被我的午夜凶铃惊醒:“亲爱的!我想起来了,今天跟我谈合同的那个恰查某是我上个月419的对象……”

  因为要赶晚上的火车回0城,于是晚餐兵荒马乱提前开席。设在某个豪华大酒店,一张十二万分贵气的硕大餐桌,摆下差不多三十张凳子竟然还绰绰有余,宫廷晚宴的派头算是做了个十足!双方人马悉数到场,于是老董谢兵对面坐下,将那张大圆桌分成两半,左半圈哀家靠着老董,然后0城儿女长幼有序;右半圈则是申鹏靠着老董,昆明亲友依次堪堪落座,其阵势正如两军对垒。后来有好事之徒将《橘子红了》里归亚蕾与周迅分坐在寇世勋两边的那张充满深宅大院诡异气息的剧照进行了居心叵测的PS,老爷大奶和小妾,赫然正是老董申鹏与老娘的三张脸……

  当然,老娘是周迅!

  原本说要赶火车,要将养些身体,所以酒喝得克制,佐料着机关笑话,你来我往,八卦旧事,明枪暗箭,端的好看。渐渐就刹不住车了,平时不吭不哈的于建率先发威,很MAN地走了一圈酒到杯干,众人便开始疯。“禽兽不如”警官哥哥带了一个之前没露过面的小孩儿来,一副疑似情侣模样,哀家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又看一眼,盯着那小孩儿水嫩嫩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慢慢地醋味就大发了,只管找他俩拼酒。然后这三十来个人明的暗的真的假的各种纠结再度沉渣泛起,说不得,就都在酒里。

  高潮随着梁姐姐的到来而达到顶点。这一枚豁达通透的奇女子,曾经和老董约定假如七老八十之际两人都还单丝独线的话就凑一块儿厮混去。她坐下来,以手支腮,环顾四周,赞叹道:“我居然同时和那么多帅哥坐在一起。”大家听闻此言,纷纷表示了适度的羞涩和矜持。结果梁姐姐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不过都和我不得哪样关系……”

  酒酣耳热之际,我和梁姐姐两个拿着酒杯说了很多话。我说起0城,说起昆明,说起这群人,她说起二十年前老董宛然翩翩少年时意气风发的往事与囧事,说起二十年后坐在这里已然默契十足的撕扯与亲热。好吧,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很多人喝多了只会话也会多,原来半酣之际的话语,才真真最是明心见性,别有风姿、最想跟梁姐姐说的话当时没说。这群人怎么会跟她没关系?那关系大了去。只是,这关系太过简洁明朗,不关乎风月纠缠。或者水一般清淡,却又要这般淡淡地流很长很长时间。

  总有告别的那个时刻。于是,团圆杯嘻嘻哈哈喝过,稀里哗啦一阵拥抱,飞吻乱飞。然后是火车上从卧铺到餐车一通混乱情状,一夜笑闹持续,引来众多投诉,很是羞惭,在此检讨。周一清晨返回0城,众人红着一双眼臭着一身汗狼狈而兴奋地赶去上班。0城妖孽昆明观光团自此结束全部行程,活动取得圆满成功。先前无聊到浑身长懒皮的众儿女,纷纷调整出最佳状态,继续投入到火热的妖孽事业中去,暂且按下不表。

  上一章末尾,俺提到了小志进行中的奸情。本着作为妈咪要为儿女高度负责的精神(当然,其实主要是八卦精神),我隔三岔五就给小志打电话。

  我:“我要见煤老板!”

  小志:“人家不是煤老板!”

  我:“不管是什么老板,我都要见。”

  小志:“人家是公务员,告诉过你的。”

  我:“天呢。耗子家那个公务员到现在还没搞称头,你又来个公务员……不过不管,我要见。”

  小志:“你干嘛那么想见他啊?”

  我:“你说他帅……不是,我关心你!对,关心你的幸福。”

  小志:“总得等他有空过来啊。他们水城诶,火车都要五个小时,多不方便的。总之,一来了我就带来参见二老就好了。”

  我喜滋滋地:“多么乖的孩子。”

  小志牙痒痒地:“多么东二的妈!我挂了……”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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