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渐渐放软，我也松了手劲，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南，别再随意揣测什么，我也会尽力不再事事放在心里不同你说，但在这之前，我们分开住吧，让我们重新适应现在的对方，好么？” 他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他是以这种沉默来拒绝我的要求时，他用轻的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好。”然后紧紧抱住我。 虽然杨南勉强同意了搬家的事，但终是纠缠到小弟明天便要来时，才肯放我过去。同居的最后几天，他只是一有时间，便细细盯着我瞧，我敌不过灼灼目光回看他时，他又匆忙地转了视线，我更加莫名，但也不愿去追问，他的心性，能这样好好的答应我搬走已属不易，我又何必再去自寻烦恼，及此，便佯装不知。 站在仍觉陌生的房间里，我有些不安，拉开窗帘，外面是一片暮色，小弟明早的火车到京，其实不急的，可是我却无法扼制的焦躁着，仿佛要来的不仅仅是小弟，还有那一段他曾亲眼见证过的岁月也随之扑面而来。 微有些颤抖着，我打开了音响，边云留在这里的盘仍好好放在原处，随手拿起一张，放了进去，屋内又荡起悠扬的歌声。 习惯的点上一只烟，轻轻地吞吐，看着烟雾将一切都环绕，模糊，有种放松的安全感。我渐恢复了平静，烟是一种有趣的存在，在生理上它毫无存在的价值，但却可成为心理上的缓冲剂，事物总是矛盾的存在吧，包括人，也一样。 吐出一口烟，嘴里微有苦意，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五年来不知父母如何，不知小弟如何，不知……时玉……如何。五年来我与过去的所有都被有意无意地割断，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新的自我，却不甚成功，便只是小弟到来的消息就打破了我平静的面具，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罢了。 可是，不做懦夫又如何呢，所有人的唾弃我都可以不在乎，唯独时玉的痛苦和时玉的消失让我失去了停留在那个城市对抗一切的勇气。 曾经恨过时玉，为他的离开，为他让我翻遍整个城市都无法寻找到他丝毫踪迹的绝决的离开，只是随着时间缓逝，我悲哀的发现，其实错的并不是时玉，而是我，是我这个一直自以为是，以火焰样的热情闯入他的生活，却又以火焰般疯狂烧毁他生活的人。 如果没有我，时玉到现在仍会好好的呆在那所大学里当讲师吧，或许已然升职作副教授了，毕竟他是那样有才华，而他作副校长的叔叔也是会好好照顾他的吧…… 真的，很后悔。 可惜，一切，都已太迟。 我闭上眼睛，朦胧中觉得有丝清凉从眼角划过，落在耳畔，痒痒的。 站在人潮涌动的车站大厅里，看到有个人远远的向我挥手，我勾起一点笑意，是小弟没错了，五年来他的变化虽然不小，但眉目间仍旧清晰可辨的熟悉，是我的弟弟文成杰。 “哥……”成杰一把将我搂住，瞬间有落泪的冲动，不去问不去听不去想，却仍旧是无法忘，毕竟，他是我的兄弟，流着共同的血液，在众叛亲离时唯一支持过我的人。 “成杰，你长高了，也壮实了。”我抚着弟弟的背轻声说。 成杰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用近乎贪婪的目光望着我，半晌也轻声说，“哥，你却瘦了，但也，成熟了。” 一笑，我接过行李，搂着他向车站外走去。 车上，我们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或许是太久不见，太多话反而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细细打量对方，想从眉眼间寻找五年的时光到底令彼此产生了怎样的变化。 到了住地，我去放成杰的行李，而成杰则迫不及待地各个房间角落地看去，直到我坐在沙发(违规词)上笑望他时，他才走过来，舒了口气地说，“比我想象地要好很多，幸好你过得还不错，回去我也可交待了。” 我一怔，敛了笑容，“他们，还好吗？” “还好，可是，哥，你终不肯再叫他们一声爸妈么？”成杰小心翼翼地问。 苦笑，“他们，不会愿意听到的。” 成杰急着解释，“爸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当年他跟你公证后就一直在后悔，可是他说不出口，所以只肯在家发脾气，妈又只会哭，而你没几天就走得不知所踪，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留给他们。直到几个月前我无意中碰到时玉哥的表妹，才知道你给她留了电话，让她有时玉消息时好方便联络你，这才有了你的音讯，不然你以为我又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可以找到你的电话，我这次来，原本妈也非要跟来的，可是被我劝住了，我说还是我先来看看情况再说，就是怕你仍不肯原谅他们。” 我默然，当年我和时玉的关系曝光后，父亲先是大闹学校，侮辱时玉至深，然后对我百般责打、软禁在家。直至时玉毅然离开，而我状似疯狂地日夜在城市中奔走寻找，他才恍然，我这个儿子已无可救要，于是毅然同我公证脱离了父子关系，而母亲则只是从头到尾哭着跟我诉说，我让他们在亲戚邻里面前如何的抬不起头作人，以至他们不得不搬离住了几十年的老宅子。 说不曾恨过他们是假的，但现在毕竟已事隔五年，对他们也不是没有一丝牵挂的。只是，原谅又如何？时光不可倒流，发生过的事不可逆转，时玉不可再回来，而我也已不是当年那个对生活家人爱人满是希望的青涩少年。 我抬头对成杰笑笑，不欲再说，“饿不饿，哥带你去吃点东西。” 成杰盯着我，终是一叹，“也好。” 下了楼便有一间饭店，虽然小些，但却清净整洁，我和成杰对坐着点了菜。成杰想也明白我的心情，不再多提父母的事，只是询问着我到北京来后的生活和工作，我一一做了回答，却也不多说。初来时的艰难毕竟已是过去，何必再说来让他跟着难受。 酒菜上齐，成杰欲向我杯里倒酒，我摇了摇头，“我喝茶就好了。” 成杰一怔，“哥……你，不喝酒了？” 我想扯出个笑意，却不能够，早该想到会是这样，成杰的到来虽让我感受到亲情，却也无法避免地勾起回忆。 我看向他杯里的透明液体，其实闻到那味道我便欲呕，我知道，那是心病。 怎么敢再喝，唯一醉过的一次便是向自以为挚友的人说出了与时玉相爱，并怎样因时玉的患得患失若即若离而烦恼的事情，却在一觉醒来后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教导主任的严辞责问，走在学校何处都跟随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时玉悲哀绝望的注视，学校的处分，随之而来父母的…… 我猛地甩头，不该再想了，都已经过去了。 “哥……你，没事吧？” 我挺直了背，“没事，来，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虽然晚了五年。” 成杰低下头，神情颇为落寞，“对不起，哥，或许我根本不该来。” 看着他，我不禁有些内疚，他这样执意要来北京考研，恐怕也是有我的原因在吧。时光冉冉，他对我却终是关心的，而我却总是由着自己的事情让他跟着心焦。其实，我这个作人哥哥的何曾这样着意的照顾过他。 “别傻了，我一直不联络你，只是怕他们迁怒你，其实何尝不想跟你说说话，发发牢骚，也听你说说工作的情形。你能来，我其实特别高兴，只不过……”我刻意顿了顿。 见他疑惑地抬头看我，才接着说，“你从小就不爱学习，我正在发愁你到底能不能考上。”我调侃地看着他，见他也笑了，才略微放了些心。 避开敏感的话题，我们只是谈着现在，成杰的表情渐渐轻松起来，边吃边说，气氛已是融洽。 正在他滔滔不绝讲单位里的上司怎样刻薄压制不允他留职考研，他便愤而辞职，大下决心定要考上清华给他们看时，我的手机响了。 犹带着笑意，我接起电话，是杨南。 “成煜，是我，你弟弟来了吗？” “来了，我们正在吃饭，怎么呢？” “没事，我就是问问。那个，要不，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我看了看成杰，他脸上微有疲色，“今天就算了，他刚来也累了，明天再约时间吧。” “这样啊，那好吧。” 挂了电话，看看成杰也吃得差不多了，便结了帐回到家里。 沏了杯热茶递给成杰，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违规词)上。 “哥……” “嗯？” “你？”欲问还休的。 我笑了，“别那么拘谨，跟我说话你用得着吗？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他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你有朋友了？” “有了。”没什么迟疑。 “他对你好吗？” “好。” 成杰笑了，似是放了心，这个傻小子，净顾着为他哥哥操心了。 “什么时候介绍我认识？” 想起杨南电话里说要吃饭的约定，“明天吧，你今天先休息休息。” 成杰点点头，我突地想起了什么，略有些尴尬地对成杰说，“呃，他并不知道你知道，所以明天见了面……” 成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样不是很别扭吗？” 我摸了摸鼻子，少不得又要解释一番了。 听完我与杨南的种种，成杰沉默良久，方缓缓说，“哥，这么久了，过去的事你仍旧不能释怀么？” 我一怔，有些反应不及，“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成杰一笑，却是有些凄然，“记得吗？曾经，我们兄弟是无话不说的，可是从时玉哥走了以后，你就不再信任我了，什么也不跟我说，你的选择你的决定，甚至你的离开，我都一无所知，或者我该说，你不再信任任何人了。 刚刚你说有了朋友，他对你很好，我还很欣慰，以为你终于可以抛开过去的一切，开始新的感情。可是听完你这些话，我才明白我想错了，你根本没有去尝试信任。难道你真想一辈子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吗？” 他的一席话让我狼狈而慌乱，我艰涩的想要反驳，“不是……那样的。” 成杰的目光锐利起来，沉着声对我说：“哥，如果你真心的想继续这段感情，就尝试着多信任他一点儿吧，工作上的愉快不愉快，生活上的满意不满意，或者就在茶余饭后，或者就当作在抱怨，说给他听，或多或少的都无所谓，但至少让他明白你需要他，而不仅仅是在他干涉了你的事情时，用争执来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虽然感情本来就不是公平的，也并不需要交换私隐，但爱是不能仅靠揣测的。如果没有适当的沟通，谁都没办法有安全感。他目前的状态不就是如此么？” 恍然间耳边响起杨南曾说过“在你的心里……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甚至从来没有说过爱我……”这样的话。而现在，成杰简直是在为他作注角了。 我低头喃喃，“原来真是我的错么？” 成杰的声音转为懊恼，“哥，你别这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错过什么不该错过的，其实是我的不好，我并不真正了解你们之间的事，就胡乱说这些话。两个人的问题自然他也有出格的地方，最起码他该……” “成杰……”我抬头打断了他的话，“你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坐夜车肯定累了，先去睡会儿吧，好吗？” 成杰看着我，我努力让自己表情自然，他只得答应一声垂着头进屋去睡了。 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我思绪混乱，不是有意让他难过，只是他的话让我太过惊讶，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虽然也曾意识到自己的症结所在，但终究没有人这样明白的说出来过，听到心里去，是怎样也无法立时恢复平静的。 一直反复的在想，直到发觉时间不早，去超市买菜，然后回来准备做饭给成杰吃时，还在想。 望着一堆的菜，却不知如何下手时，我忽地有所触动，或许，我真的忽略了很多事情，两年来似乎只要杨南不出差便绝大部分时间是他在做饭，我只需回去吃现成儿的。现在想来，他哪里该有这样多空闲时间，旁的作发行的哪个不是三天两头的出去应酬，有妻有子的都不例外，可是他却……想着，发现自己手上微凉，看去，原来竟不知觉用力将西红柿挤破了。 我颓然放下手里的菜，忍不住回到客厅点了支烟，倚在窗前。 真的该忘了，有些话成杰没有说明，却不代表我没有想过，我这样不肯轻易投下感情，有意无意的保持着某种距离，或许是过去的遗留心病为了保护自己，可又何尝不是心存着一点妄念，想着某一刻时玉会拨响那个我留给他的电话号码。可是五年了，被时光毫不留情踏过的现在的我，还可以坚定的说是在等待时玉的那份感情么？即使真的接到电话，我也可以如当年般不顾一切不管他身在何地的追逐而去么？ 手指轻弹，烟灰在空中飞散飘落地面，我哑然失笑，恐怕，执着早已变了味道，我的守候不过是想让他给我一个说对不起的机会罢，然而一如父母的原谅于我般，我的原谅对时玉来说又值得了什么，终究是回头看时，不过片断。 真的，该忘了…… “嘿嘿，美人蹙蛾眉，不知心恨谁？” 凝于沉思的我被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成杰正站在我旁边挤眉弄眼的，待反应过来他的话，狠狠拍了他脑袋一下。“臭小子，跟你哥耍贫呐。” 他忙抚了脑袋痛呼，“哥，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本来就不聪明，我要考不上研就赖你了。” 我笑着帮他揉痛处，就像小时候常做的一样，只是他现在高大了许多。 离得这样近，突然有种强烈的亲密感绕在心头，这个人，是我的弟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啊，我却一抛下他就是五年，不闻不问。抚着他的头，我有些不能克制的愧疚，“成杰，对不起。” 成杰看着我，笑了，“帮我做件事，我就原谅你。” 我一怔。 “晚上亲自做顿饭给我吃吧。”成杰笑弯了眼睛看我。 我也慢慢露出笑意，向厨房走去。 刚刚踏进办公室的大门，王冬就急着招呼我，“文哥，黄编说你来了先去他那儿一趟。” 带了些疑惑，我敲开了黄编办公室的门。 “黄编，您找我？” “小文啊，进来坐吧，咱们聊聊。”他满面的笑容。 “嗯。”我依言坐下。 “怎么样，你弟弟来了吗？” “来了。” “他也来北京工作？” “不是，来考研。” “哦，很上进啊。” 勉强一笑，昨晚和成杰畅谈的结果就是导致我现在明显的精神不振和两轮黑眼圈，实在无法回应他无所谓的关心。 “上一期杂志，你和边云做的不错，新开的栏目广受好评，很多读者给我们来信还在我们的网站留言，说非常看重这个新栏目，希望可以继续做的更好。这对我们杂志整体的人气和质量也是个带动。你的功劳不小啊！” “您过奖了。”我心里有些不耐烦，急着叫我来，总不会是专意来夸我的吧，有什么话又不肯直说，当真是领导，正事前都需三铺四垫的。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我想把这个栏目多增五页，边云那边毕竟是新手，还需要你多提点着，这个栏目你要投入的时间和精力肯定要大过现在，所以我想新闻这块儿，找个人帮你一起做，也好减轻一些你的工作压力。”他依旧笑着，却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心里一动，这样的说法自然是无可挑剔，可看他的样子，怎样也不像是那种会专为下属考虑的人，这样的话…… 我沉默着，他继续说，“人选嘛，不如就你来提一提。你看谁比较合适？” 呵，话都说得这样圆熟了，必是早已安排妥当，人选还须我画蛇添足么？我微一笑，“您安排吧，我没什么意见。” “这样啊，我觉得王冬不错，年轻勤奋，肯用心，而且是他的话，你们两人合作应该也都没什么压力，你说呢？” 我点点头，正合我意。“他不错。应该做得来。” “那就这么定了。从这期开始吧，我会跟他谈，不必急着上栏目，先作些辅助的工作，毕竟栏目的质量还是要保证的。” “这个我明白。那，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出了门，我心里不安，这件事虽然于王冬于我都看不出什么不利的地方，但终是有些突然，黄编这样做，是仅为工作安排，还是有什么其它用意呢？ “文哥，走吧，该吃饭了。”王冬走过来催促着还在看稿的我。 点点头，把东西收了收准备去餐厅。 “小文，来一下。”王编在她办公室门口向我招手，有话要说的样子。我只好让王冬先去，自己则进了王编的办公室。 “王编，找我有事？” “呵呵，没事就不能找你啦？等会儿吧，我们一块去外面吃中饭，别担心，我请客。” “那当然好，以后没事您就多找我几回吧。”我嘿嘿笑着，心里却嘀咕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轮番轰炸么？多半也是为栏目的事儿吧，不过也好，从她这儿多少知道点儿消息，我也好心里有数。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和王编一块儿到了附近的饭店。 果然，点完菜，服务员一走，王编就进入了正题，“成煜，上午老黄跟你谈了吧，让你带王冬作新闻的事儿？” 喝了口茶，我点点头。 “你怎么看？” 我苦笑，“什么怎么看？他让我带我就带吧，还好是王冬，要是摊上别人，我怕要头疼了。” 王编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我不是问你对带谁怎么看，你难道不想想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让你带个新人？” “想了，不过没想出来，这不正想问问您呢，给透点儿消息吧。”我边添了点茶，边笑着问她。 “哎，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挺有能力的年轻人，可整天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难怪这么大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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