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男小说：上半生

大概是初四的晚上，很早就吃过了饭，人也散去各自忙各自的。这几日听说杨经理谈了女朋友，他是离婚的还有一个女儿留在北方，新谈的女朋友没有婚史，在香港做黄金买卖，喜欢穿一件大红色的上装，人长得挺一般，阮姐好像不太喜欢那女人，我也有点，她总是一副贵妇人的派头，其实她本就是一个贵妇，是我和阮姐太穷酸，有点狐狸看葡萄的味道。

阮姐很早就睡了，这几天她常常失眠，想家想儿子，她常说，我只干一年就回家，把借的5000块钱赚回来就回去。后来，她果然就在攒了5000块钱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广东。

小许和吴承瑛问我想不想去酒吧玩玩，我没去过，刚开始还推说不去，小许却硬上来拉，没办法就和他们去了。吴承瑛穿一件红色的T恤衫，他身上肌肉一块块的，穿起来特别性感，小许笑着问他是不是应该勾引一个女孩子回来玩玩，他说没问题。

千幻流光酒吧隐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不经意是看不出来的，真佩服小许的本事能够找到这里，门票大概是30块钱，记不大清楚了，反正不知道是小许还是吴承瑛买的票，我跟在他们后面进去了。

里面是灰暗的，晕乎乎一点亮光也没有，只有大荧屏发出的微弱光亮，四周都是人躲在充满狂躁音乐的角落里，做着自己的事情。我有点害怕，紧紧跟着吴承瑛，小许点了三杯啤酒，有服务生送来了果盘，里面摆着几片橙子、几片西瓜、几颗葡萄，后来才知道这个果盘要50块钱，九八年的50块钱也不是个小数目，对于我来说5块钱已经够心疼了。

有人开始唱歌，狂躁的音乐停止了，那些广东人唱着听不懂的粤语，我一点也不喜欢。

我发现一个问题，只要是女人唱，下面就掌声如雷，如果是男人唱，下面的掌声稀稀拉拉，偶尔还有嘘声也能听到。

吴承瑛问我要不要唱一首，5块钱，我本来是不想唱的，悄悄躲着就好了，但看到那么多人唱得如鬼哭狼嚎都敢试一试，我又怕什么呢，当时就点了一首费翔的《故乡的云》，等了半天才到我，我站在舞池中间，灯仍然没有全开，大荧屏映出我的身影，我看清楚四周一圈的桌椅位子，而且还有二层三层。

这是一个螺旋铁梯型的酒吧，中央最低处才是舞池，我就站在这里准备唱歌，四周都是人，那些如妖如魔的人，还有些人光着头或者梳着红的、绿的、白的、花的长发，此时此刻都在看着我。

我咬了一下下唇，闭上眼睛，音乐就响起了。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

事后，小许和吴承瑛跟我说，当时的掌声让他们根本听不清楚我唱的很多歌词，人们把我围在当中欢呼着，承认那一天我很狂，心里在发笑，我相信这样的场面是这里不常有的。我一边自如地唱着，一边心里虚着，等唱完之后心开始跳个不停，腿也有些发抖了。在人们高喊着再来一首的时候，我悄悄地离开舞池，躲进黑暗中去了。

这时候，桌子旁已经多了两个女孩子，是小许和吴承瑛拉来的，现在似乎还记得她们的模样，虽然事隔8年了，其中一个短发的，傻小子般愣愣的，单眼皮却涂着深色的眼影，另一个长头发，很丑，脸上不记得什么地方有一个硕大的痦子，更加影响面部的整体效果。

她们两个人一直在盯着我看，尤其是短头发的我至今都记得，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敢看她们，坐了不多会儿，她们就离开了桌子，因为舞池里已经响起了更加疯狂的音乐，人们如鬼般已经来到了台上跳舞，小许和吴承瑛也去了，再后来是他们跳完了舞硬拉她们回来，她们不肯回来，好像短头发还和小许吵了起来，因为我分明看到小许摸了一下她的乳房，她恼羞成怒开始骂人，骂的内容听不清楚，只看到小许嬉皮笑脸的模样。

这就是千幻流光酒吧，第一次进这样的酒吧给我留下最初不太好的印象，里面是阴暗的。

这之后的许多年，我进入了无数个酒吧、夜总会、迪吧，给我的印象大都是如此，好像一提到它们免不了就会跳出这些词汇：阴暗、湿的、凉地、舞池、光头、酒瓶、人妖、同性恋、暴力、强暴、头发、哭喊、尖叫、他妈的……

这可能是一种病，我对于酒吧有怀念也有憎恨，后来的若干年中，我辗转反侧在各个城市间，也在各个酒吧间寻找自己不知道要寻找的什么东西，我看着更多人的哭与笑，和酒桌上面喧哗、酒桌下面淫乱，身上不知道被什么人捏过留下青紫的印迹。

如果有一面镜子能够看到过去，我一定不会哭，那些过去留给我最珍贵的记忆，是一生的财富，最起码，在临步入坟墓的最后一刻我会笑出声来，这一生，都经历过了……

吴承瑛后来一直没了消息，离开东莞回了塘厦就更少和他见面了，几乎就没有了联系，小许倒还好，N年后他当了经理还跟在上海的我通了宝贵的电话，阮姐一年后就离开了广东，留了电话和地址给我，说什么时候我回北方，如果到了佳城一定要打电话给她，她马上来接我，她的电话至今都存在我的电话簿里。

在大连的时候、在沈阳的时候、在青岛的时候、在杭州的时候，还有最后在上海的时候，我都有打电话给她，电话那边的她似乎要哭出来，一听我的声音就激动，她说弟弟我真想你啊，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我推说有机会、有机会、有机会一定。

我知道，这些年我欠别人的太多了，如果要还的话，真是还不起，太多的情要还，太多的人要见面，如果我有N个一生，我就每人陪他们一生，可是我没有N个一生，就只能写出文章来纪念我们的友情，真的没有忘了他们。

千幻流光酒吧仿佛是我漂流的开始，让我熟悉路途，让我在后面的岁月里遇到了困难就想起了它，那一天我是多么风光，我还会再有这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