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男小说：上半生

这一夜是蹲在火车站里过的，其实说蹲似乎惨了点，是坐在座椅上过的，睡了一觉又一觉，不能躺下、也不能蜷起腿，就像坐在火车硬座上一样不能动，背包抱在怀里，下颌顶住它开始假寐，夜里的时候，被工作人员叫醒好几次，赶了出去又偷偷跑进来，到后来那人认出我的时候，已经不再赶了。

反反复复几次，眯着眼在那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睡过去，任何一点小的声音都会让我惊醒，到了天亮我才发觉，其实这一夜并没有真的睡着。

凌晨，天空暗蓝色的光透过白的云层轻柔地洒向大地，起初我还在火车站里，因为灯光的关系看不出来天已渐亮，当确定了墙上那面大钟的指针在5的时候，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火车站大厅，两眼像久坐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一样，辛辣疼痛，揉也不敢揉一下，把背包跨在肩上，沿着火车站前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去，也并不知道这是条什么路。凌晨火车站的人也不少，车辆是熙来攘往。这就是大城市跟小县城的不同之处。

一家牛肉面馆开着，5块钱叫了一小碗填饱肚子，然后又漫无目的地前行，公车站旁的一家音像店开着，路过的时候听到一首歌：

“心荡漾，余情未了的心荡漾，记得你微笑时的脸，让我有勇气孤单；心荡漾，泪滴落在湖心荡漾，如果我什么都保留，更让你魂系梦牵。

“我不想阻挡你在我心荡漾，如果连遗憾我都不会欣赏，不是对谁都如此纠缠，只可惜你无缘分享，我没有阻挡你在我心荡漾，时光会抚平我想你的波澜，痛哭一场不代表悲伤，是我想要给你原谅。

女歌手悲悲切切的歌声从店里面传出来，带着提琴的伴奏，使踯躅前行的我心有微酸，“我没有阻挡你在我心荡漾，时光会抚平我想你的波澜”，这一句话让我想起了很多人，苏经理、陆经理、沈姐他们，还有钟晓瑞、姚远，仿佛他们已经是我前生遇到过的，而今生我正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条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路上，寻找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虚无。

一直走到了太阳光芒万丈、大地开始升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公用电话厅，在里面给海杰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现在打算留在大连了，托她帮忙找个工作，我的话语很微弱，一半是因为休息不好没精神，另一半也是在心里发虚，从没有求过人办事情，难免不得法。

海杰说中午再打电话给她，她帮我联系一下，又询问了我能做些什么工作，我说什么都行，没好意思把快要身无分文的事告诉她，电话就挂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找了一家小餐厅休息，点了一碗炸酱面狼吞虎咽般吃了起来，吃过之后就离开了，刚出门口发现一张招工的启事贴在门旁，想了片刻我又折回小店，老板娘奇怪我怎么又回来了，我问她是不是招工，她说是的，我就把自己的情况和她说了，她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只说可以啊先做着吧一个月350元，我又问可不可以在店里吃住，因为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她想了想说也行，反正店里正好晚上没有人，你可以看个门什么的。

我开心地放下背包，跟着忙起来，那么快的工夫就找到一个工作，虽然会很辛苦薪水又少，但我很开心，老板娘让我到乌漆抹黑的厨房洗碗，走了进去，眼前展现的一切让我至今想来都一阵阵反胃。

门后面有一个小煤堆，里面兑了水，还有一些鸡蛋壳子、黄瓜丝被丢到这里，然后就是灶台，上面并排摆着大小三口锅，灶角放着调味盒、盐、味精、白糖，都因为长时间浸在油烟里和着被溅到的水凝成一团一团的，并且泛黄；再旁边是一个烟囱，上面挂满黑色的线条形灰尘，尤其是插板的地方更是黑得分辨不出插口在哪里，上面斑迹点点，以黄色和黑色居多，黄色是油烟渍，黑色是煤灰渍。

烟囱旁边就是那个水池子，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呢，它本来是白色磁砖砌成的，现在都已经是黄色的了，并且有部分磁砖掉了或者碎裂，露出了里面的黑色水泥，每块磁砖的对接处都是积了黑黑的油渍，一汪脏得发臭的水就在池中，水上都是油，还有葱叶和菜叶、青椒籽浮在上面，浮油随着水的波动，一浪一浪被挂在池边上，池里泡着一大堆盘子和碗筷，其中有的盘子是装过肉的，一些肥肠和生肉的残渣浮在水面上，一块黑得散发恶臭的抹布也泡在池中。池的右边是一大坨被丢掉的鱼内脏和鳞片，散发出来的腥味引得绿头苍蝇围着池子和鱼内脏不停地一圈圈飞翔；池边上是一只脏的塑料水桶，水桶上沿已经掉了一半，余下的部分有一道长的裂痕，脏得黄汤水正沿着裂痕一汩汩地渗出来，把地上浸了一大滩；旁边是一组木架子，上面摆着诸如青菜、碗碟、猪肉之类的材料及吃饭工具，架子上搭着一块白色的布也已变成了花布，吸引着众多苍蝇在上面落座。

就这样的一个工作环境丢在我面前，老板娘让我把厨房收拾出来，我只能挽上袖子咬紧牙关开始忙活了。深吸一口气，一股劲把脏水桶倒掉，再把池中的水舀到桶里再倒掉，池中的盘和碗要洗，池子也要刷，我向老板娘要洗洁精，她竟说没有，丢给我一包洗衣粉，我说这能行吗，她说所有的饭店都用这个刷，没事的吃不死人，我只好按着她的要求接过洗衣粉倒到池子里。

过了中午，我跑到外面给海杰打了一个电话，这回是打到她姐家里，她留的号码，她听说是我起先愣了一下，支吾了半天后说，刚才那个朋友不在，等下午她再联系。我说，谢谢你了海杰，在大连我没什么亲戚和朋友，你多帮帮忙吧，她忙说这是举手之劳嘛，我告诉她刚找了一个工作在饭店里，挺累的又脏又臭有点干不下去，托她快点帮我问，我晚些时候再打电话给她，她说好的。

回了饭店继续工作，一直到了晚饭时间，人渐渐多起来，我又开始忙着端菜，有一个客人吃了口菜说太淡了，让我端回厨房再加点盐，我端回来交给厨师，厨师一边小声骂着一边回锅加盐，骂完又吐了一口黄痰在菜里面继续炒，我一阵反胃差点吐出来，憋得眼里都噙着泪了，我把菜端回给客人，他吃了一口说这回味道还差不多，我突然冲出后门，跑到下水道边上哇哇地吐了起来。

过了吃饭时间我又到外面给海杰打了一个电话，她一听就叫我的名字，说联系到她朋友了，是在酒吧里作服务生，问我想不想去，我就可以的没问题，她又说，因为酒吧这几天有一个人要辞工，让我去顶班，但具体时间没有定下来，让我过几天再打电话给她，一周内就差不多了，只要那个人一走，我就可以去酒吧。

回来的时候继续收拾盘碗，一直到晚上10点之后饭店里的人才渐渐少了起来，老板娘也准备打烊回家了，让我看店，她再三嘱咐我睡得别太死，警惕些，半夜多起来几趟看看有没有小偷，还有，厨房里的东西不能偷吃。前面那些话我就当没听到，睡过去了哪还能醒得过来，后面的话不说我也记得，厨房里那么脏，东西送给我也不吃。

这时候的我已经是又累又困了，因为前一夜就没有睡好，现在走路都有些晃了，老板娘和厨师走后，我简单地洗了下就躺下了。当然饭店没有床，用桌子拼在一起的，铺上报纸和硬纸板，我把背包枕在头下，身上盖件衣服，可能是刚才翻东弄西的，搞得我睡意也没了，加之蚊子就像坦克兵一样，一排一排来袭，我自是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饭店是背着正街的，当然听不清楚车辆驶过的声音，月光也照不进来，可能在这个大都市里连月光都不定能看得到，我这样想着。然后我坐了起来，把衣服围在身上，想起了前天的这个时候，还和凌祥、石头坐在床上聊天，而仅两天之隔，就是天与地的差距了。我走的时候，整个楼层只有凌祥知道，其他人都在熟睡，当他们醒来的时候一定会问我的去向，凌祥告诉大家我离开了之后，他们又会是怎么表情呢，我想，无论是惋惜还是同情，也只是一句话就过去了，现在谁又会记得我呢？

屋子里很黑，剩菜的馊味道很浓，从厨房门口传过来。刚才吃晚饭的时候老板娘把客人吃过的剩菜端了出来，还让我多吃些，我看着就要吐出来，只好干噎着米饭，吃半碗饭才夹一个小小的黄瓜丝来吃，这顿饭真难咽，可厨师和老板娘却吃得津津有味的。

这又是一个黑的夜，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屋子里没有一丝光线，我略有些害怕，蜷在桌角抱着双膝，把脸深深地埋进腿中间，突然间想到一首顾城的诗，里面有一句是这样写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

真想这黑夜赶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