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男小说：上半生

那一天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晚上本来是应该为客人点饮料酒水的，但太子哥叫住我和几个服务生去帮忙搬桌椅，因为酒吧里新购进了很多桌椅，家具公司的三吨货车就停在门外，太子哥说是他让家具公司晚上送货的，我们现在人多，大家伸伸手一会儿就搬完了。

我和几个服务生就动手搬，双喜留在酒吧里为客人点酒水。

客人渐渐多起来，我们仍没有搬完，太子哥交待不能碰坏了，进入酒吧还要下几级台阶，里面灯光又暗，总之动作很慢，桌椅又很笨重，不一会儿我们几个人就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我跟大家一样不停地进进出出，不停地擦汗，根本没有理会旁边是不是有人在注视着我们，后来乔伊告诉我，有一个女客人就在搬桌椅的时候看中了我。

乔伊把我叫到包厢里，音乐声音小了很多，他开门见山地说要我出台，跟小兵他们一样。

我吓了一跳，心脏猛地揪在了一起，想都没想就不停地摇头，我说不行，我真的不行。

乔伊笑着说，他也是和客人这样说，客人说没关系，她可以等我回话，多久都可以等，她就喜欢纯的小男孩。

我听后，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混身不自在起来。

后来仍然去搬桌子，但从此头就不敢抬起来了，每时每刻都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我的心一直在跳、一直在跳，话也变得少了很多，别人都问刚才乔伊叫我什么事情，我说没事。

乔伊没有告诉我是哪个客人，老客人还是新客人，年龄多大之类的，可能在他看来，这些事情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点个头同意就行了。

搬好了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为客人点酒，包厢里有人要酒，我进去了。原来是酒吧里的一位小姐，她是专门坐台不出台的，就是陪客人喝酒，让他们多消费，她赚酒水的提成，她正吸着烟，一脸的满足表情，对我说开一瓶干红。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干红的价格应该是三百多元一瓶，她能得到20%-30%的提成。那些老男人一手搂着她，一手伸到她的衣服里，嘻嘻哈哈的样子，脸上都挂着汗或者油，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一脸的道貌岸然。

桌子上堆满了空瓶子，芝华士也有、黑方也有。

干红端进来之后，我欲转身离去，一个女客人叫住了我，她问我你几岁了。

看她有点眼熟，应该来过几次，年龄大概三十多岁，一脸的白粉，烫一个波浪卷头发，一身的珠光宝气。

我说，17.这么小啊，好了，没事了，你出去吧。她说。

我赶快逃也似地走了。

大概夜里12点的时候，小兵来找我，说他的客人想请他去玩，让我也去，我赶快说不去了，我还在工作呢。

他说，没事的，客人都跟太子哥说好了，他也同意了，我让双喜也去，我们人多些，你不用怕。

跟小兵和双喜上了那辆奔驰车，我才看清开车的人就是那个在包厢里问我年龄的女人，她大方地跟我打招呼，嗨，你好，17岁。

噢，你好。我也礼貌地打招呼。

整辆车子就我们四个人，车子发动了，在空敞的大连街头飞驰，我和双喜摇下窗玻璃欣赏着夜景，真美啊，这里不愧叫“不夜城”，霓虹闪烁、夜亮如白昼，我们沿着这条路由西往东开，一路上路过了很多灯红酒绿，穿过一个又一个广场。有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我把头仰在座位靠背上，这时候我的头发搭在后面，风把它们拢在一起，我露出如月般光洁的脸庞，像一个初生的婴儿，闭上双眼感知世界。

车终于在老虎滩停下来，我们下车，女客人从车里拿出烤架和肉，她说我们来海边烧烤吧，小兵从后座里取出保温好的冰镇啤酒，我和双喜都开始兴奋起来，帮他们忙。

这时候的海水已经安静了，微微有风荡在海面上，海浪酣睡般暗涌，月光挂在那水天一线处，洒下来满海面的金银动荡不安，再远的地方似乎有船，但看不真切，只有船的灯光若隐若现、忽远忽近。

女客人叫姜虞琴，老公是大连某公司驻外国的总代理，常年不在家，一个女儿远在北京读书，琴姐独自一人在大连修身养性，闲来寂寞找群朋友出来玩，就认识了太子哥，来酒吧几次之后就和小兵勾搭上了，两个人现在如漆似胶，小兵在她面前像头小猎豹一样，虽然凶猛，但毕竟是初生小兽，自有它的可爱之处。

琴姐为人豪爽，心直口快，她问了我和双喜的名字，一边忙着烤肉一边跟我说要帮我找个客人，我赶快推说不行不行我不是……，一句话没说完，琴姐打断我，其实呢，出来久了就知道这个社会的美好了，世界上的人都是这样过活的，为自己也是一天，为别人也是一天，况且还有一大把的钞票塞进口袋里，谁又不是图这个呢，而且彼此都快乐，彼此都不用尽什么义务和责任，难道不好吗？

我笑笑没说话，琴姐又说，她一个姐妹看中我了，想跟我交个朋友，见我没做声，她接着说，我那姐妹人也不错，年龄比我小，长得比我漂亮，她先生跟她性格合不来，她想离婚又舍不得他先生的钱，就这样拖着，两个人早就分开住了，估计她先生在外面也有人，她是寂寞无聊啊，跟我来过几次酒吧，对你印象挺好的呢。

我哦了一声，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只等我回话。

小兵过来用手肘碰碰我，我仍然没有说话，不知是一时语塞还是被吓到了。

琴姐见我的模样笑笑说，别紧张慢慢来，你会习惯的。

所有人不再谈这个，开始一心一意地烤肉。

肉烤好了我们几个人分着吃，然后一人拿瓶啤酒对着瓶口仰头而饮，真痛快。

这时月已经升到中天，远处有汽笛声传来，估计现在快凌晨3点了吧，我们吃过了东西就躺在沙滩上，琴姐和小兵坐在石阶上，琴姐把头靠在小兵身上两个人在小声说话，偶尔还有笑声传过来。

我和双喜躺着，沙上因白天烈日的暴晒到现在还是温热的，躺在上面一点也感觉不到潮气，只有空气中有一股海水的味道，但在夜间空气的湿度也是低的，所有人和所有事物都需要休息。

双喜跟我讲起他的故事，他虽然有爸爸，但跟没有一样。爸爸是大连人，妈妈是锦州人，他是私生子，妈妈是第三者，当年深爱着爸爸，但爸爸已为人夫，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妈妈因为太爱爸爸了，就偷偷地跟他私会，后来怀了身孕，妈妈躲回锦州老家一直没有再来过大连，双喜也在锦州生活了19年，他这次来大连是找爸爸的，他已经知道了爸爸的住址和工作单位，每次都躲起来偷偷地看着爸爸，他小时候就有一个愿望，只要能看爸爸一眼就行，现在看到了爸爸，他又不舍得离开大连了，他要和爸爸、和这座城市生活在一起。

听了他的故事我很吃惊，问他，你恨你爸吗？他19年都没有管过你们母子，他说，不恨，当年他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对于他的宽心我觉得不可思议，那是一个多么不负责任的男人啊，实在不配做双喜的爸爸。我又问他，你会不会去认爸爸，他说不会，只要能够和爸爸待在同一座城市、呼吸同一种空气就足够了，他只要常常能看到爸爸就心满意足了，从前他没有爸爸整天问妈妈，现在终于找到了并且见到了自己的爸爸，他比得到任何奖赏都开心。

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最大的愿望仅仅是看到爸爸一眼，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心酸的愿望，相比他，我是够幸福的，起码我和父母生活在一起15年，虽然那时候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但我却是在关怀中长大的，同时也感谢父母给我一个好的成长环境，那个环境下成长的我与同龄人相比，过早得懂得生活的艰辛、过早得能够帮父母分担家事、过早得成熟使我免于在遇到危难的时候手足无措，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过得了任何一个摆在面前的难关，这些都是父母教给我，他们给了我面对困难的勇气，我会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车里睡着了，头靠在双喜的肩上，奔驰车毕竟是豪车，一路上没有一点因为刹车或转弯被惊醒的时候，也可能是我太累太困了，迷迷糊糊地回了酒吧，怎么上楼的都不记得了。

梦里就回了家，坐一辆奔驰车，而不是常梦到的那列军绿色火车，看到了那么多的亲戚和朋友，有鼓励的、也有嘲笑的。我对他们说，我可以的，一定行。

下午的时候才起床，太阳已经落山了，酒吧里鸡鸭成群、嬉笑怒骂，吵得我再也不能睡去，起床摸摸头，痛得厉害。

双喜还睡在那里，趴着，也许嘴角还流口水，像个小浣熊一样可爱，这小子，比我还能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