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Y小说：东边火车西边马

我皱着眉头将小白的被子从新掩实，心疼的看了看那张快要溶在这一片苍白里头的脸。我原本想叫何方出去，但一抬头却看见何方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小白的脸庞，轻柔的让人觉得，此时在他手底下的是这世界上最脆弱又最珍贵的宝物。

我看着这样悲伤的何方，心中也不免触动，默然的从病房退出，在屋外点上一根烟，思绪蜂拥而出还带着难以言明的伤感。雨夜并未因一个人的伤心难过而停止，我甚至记得那是北京下的最久的一场雨，连绵四日，直到帝都的排水系统崩溃，雨水泛滥，让着古城一夜间竟变成了海。

第二天的清晨，我躺在医院的长凳上，还未从一夜的疲劳中苏醒，朦胧中屋外的雨还在下，但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为我披上了外套，大概是那双手太过温柔，又或者是这一夜实在让我疲惫不堪，我竟悻然的沉浸在梦里，沉浸在这片刻的安宁中。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向阳就安静的坐在我的身边，就好像他这一整晚一直都在。我揉了揉眼睛道：“阳阳？你怎么来了啊？”向阳转头见我醒了，给我递上一杯热茶：“早上刚到的，快喝杯热茶吧。”

我并未接过向阳手中的杯子，只是就这他的手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喝完后便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这不问还好，一问向阳的脸就挂了下来：“你还好意思问我，出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说呢！”向阳的语气里尽是责备，“要不是我今天一早给你打电话，碰巧何方接着了，你是不是打算不告诉我啊？”

“我哪有啊，我不是怕你大晚上出来不安全吗，下这么大的雨，你要是也出事了那怎么办啊。”我是第一次见向阳板着脸和我说话，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怯意，只能张口辩解道。“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以后这种事情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去，我给你带了一身干衣服，你衣服潮的很，穿着睡觉也不怕感冒了。”向阳并没有因为我的辩解而和缓下来，我也只好安分的听他的调迁。

换了衣服回来，我见向阳站在病房门外，神情异样，轻声问道：“你看什么呢？”向阳皱着眉头看着我，指了指屋内道：“从我到医院开始，何方就一直那么呆着，他恐怕是这一晚上都没睡吧。”我顺着向阳的手指看去，何方痴痴的坐在小白的病床头，牵着小白露在被子外面吊着点滴的手，红肿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小白。何方的眼下已是乌黑一片，想来何方能接到向阳给我打来的电话也只怕是真的这一整夜都没有睡。

“你劝他了吗？”我假装不在意的问道，“劝了，他非得等到小白醒了才肯安心，我看他这样下去会不行的。”向阳忧心忡忡的说道。“既然劝了，听不听就是他自己的事，没必要多管。”我冷冷道，“这事情是他惹出来的，这后果当然也要他自己承担。”说完我便走近小白的病床，想要查看一下他的脸色。

还没等我看仔细，刚才还呆坐在床头的何方向是被电触了一般，刷的从床头站起，神色紧张的看着小白。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一看何方的反应立马猜到了原因，也紧张的望着小白。小白睡梦中安详的表情终于被打破，慢慢扭曲和抽搐的眉角让我知道麻药的效力已经过去了，小白挣扎了好久才睁开眼睛，茫然的望了望四周。

何方忙俯身贴着抱住小白，破碎的言语从被压抑的痛苦中解救出来，“杰哥哥，你终于··你终于··醒了··我怕死了····”泣不成声的絮叨让我的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何方突然的嚎啕大哭更让我明白这一夜对于他到底有多难熬。

我上前心疼的揉了下小白的脑袋，嘴里却苦涩的吐不出半句话来。小白虚弱的微笑着，吃力的伸出手拍着伏在他胸口哭泣的何方，细弱蚊蝇的呢喃着：“傻子，哭什么啊。”向阳不知道何时走到我的身后，悄悄的伏在我的耳旁道：“路远，也许何方是真的喜欢小白的。”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温柔的凝视着向阳：“幸亏是我看错眼了。”

小白醒了之后不到一日便吵着要出院，但最后还是被我和何方给拦了下来。小白的伤虽然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严重，但因为多处伤口长度和深度都很夸张，伤口又曾长时间的接触雨水，难免有所感染。医生也建议小白醒了之后先住院观察几日，等因伤口感染引起的烧退了之后在出院。如果说当日看到那个痛哭流涕的何方动摇了我原本对他的印象，那么这几日何方简直是颠覆了自己的形象。看着一个原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干，只知道差遣他人的小屁孩现在整日忙上忙下，为了心上人的健康奔波劳累，我由衷的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翌日，我下了班和向阳就赶去医院，准备去帮着何方照顾小白，毕竟何方在怎么尽心尽力，也只是个刚毕业的高中生，能力所及有限。进了病房，正好看见何方歪歪扭扭的削着苹果，浑圆的苹果在何方的刀具下变成了一个拥有多面的几何图形。小白已经比几日前的气色好了很多，除了脚上的绷带还没法拆下，大致是康复的差不多了，这时他正一脸宠溺的看着削苹果的何方。

“来，把苹果给我吧。”向阳正准备接过何方的刀，何方却躲了一下，倔强的说道“不行，我要自己削了给杰哥哥吃。”向阳无奈的看了我一眼，我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让他去吧。”我走到小白的面前，笑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来，小鬼头给你照顾的很好吗。”小白抓了抓后脑勺，目不转睛的看着专心致志削着苹果的何方道“嘿嘿，看来我是因祸得福了。”

我咳嗽了一声，小白才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陈恳的看着我“远哥，谢谢你。”我微微叹了口气坐到床上道：“谢什么的就不用了，你都谢过我多少回了啊，我是真心把你当弟弟。”说这样露骨的话让我有些不舒服，忙转移话题道，“你啊，也许真的不是那个以前的白书杰了。我哪有看到你冲上前去为别人挡汽车的时候啊，你是真的连命都不要了吗？”小白天真的傻笑着：“远哥也不是以前的远哥了啊，现在的远哥又善良又大方。”“你这什么意思，是说我以前不善良也不大方吗？”“当然不是啦，哈哈，远哥，其实我和你一样都碰到对的人了，就这么简单啊。”我心里一暖不自觉的就望向向阳，恰巧向阳也望着我，有那么一刻我感受到了所谓的“心有灵犀”。

“杰哥哥，快吃个苹果！”何方终于将立面几何体给削成了月球表面，但小白却一脸幸福的啃着那个月球，乐呵乐呵的。这时我和向阳的手机都响了起来，我和他纷纷走出门外接起电话，挂了电话后，向阳看着我说道：“路远，陪回趟老家吧。”我笑着道：“好。”

小白的伤势在何方的照顾下日渐好转起来，期间这小两口的感情也似乎又深了一个高度，但凡我去病房看小白，每次都能碰见两人含情脉脉的相互对视。我提醒了好几次公关场合注意形象，根本是耳旁风，大约真是爱情来一点磨难才显得弥足珍贵吧。同时我和向阳也和奥威约了时间请休假时，Matthew知道后倒是十分吃惊，特意在当天午休时间跑来办公室问我出了什么事情。我谦逊而又抱歉的回答：最近工作压力有些太大，想要出去透透气。

Matthew知道我近几个月接到的广告单子能抵得上某些一般广告公司一年的业务量，倒也表示理解还拍拍我的肩说：中国人有时候太拼命，埋头只知道往前冲，其实偶尔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路才能走的更好。等Matthew走后，高磊也闻讯赶来，满脸带着关切，嘘寒问暖的一副我得了不治之症的表情。我强撑着脸上的笑容，一边表示会好好休息，一边还要托他帮我多注意刚上手的一个广告单子。

“高总监，我手下的广告组昨天才刚接了一个凌氏集团的单子，可惜我明天就开始休假了没办法兼顾，还望您多留神关注下，别让底下不懂事的人给搅黄了。”我满脸的诚恳似是恳求道。“路远，你也太客气了吧，我们本来就是一个部门的，互相帮助理所当然的事啊。只不过···”高磊说着像是苦恼的看了我一眼，“只不过凌氏集体的广告是凌氏老总点名让你负责的，我这么一插手怕是让凌尧知道了，会说我们奥威不守信用的。”

我满脸笑意道：“高总监你多虑了，我只不过是虚挂了个名头而已，真正干活的不都是奥威创作部的人员么，这有什么你我之分的。我想好了，我把我的管理专用印章先交由您负责，等我回来您再归还与我不就可以了吗。”高磊看了我一眼，背着手在屋里踏了几步才道：“这专用印章可是重要物件，你随随便便给我恐怕不太好吧。”“高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还怕你害我啊，你就当帮我一个忙行不？”我话刚说完只见高磊脸上有一丝阴沉一闪而过，转瞬他又亮起笑容道：“那我也没什么好推辞的了，你放心，这边公司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好好休假。”我立马感激道：“那可多谢了！”

高磊一走我就拿起收拾好的东西，出门刚好碰上迎面而来的向阳，向阳看了我一眼说道：“办好了？”我点点头接过向阳手里整理好的东西：“走吧，后面的就看我的运气了。”两人来到北京站的时候，太阳已近地面，夕阳红光下的北京站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中不知何处吹来阵阵晚风，穿着短袖的我和向阳都感觉到了丝丝凉意，我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车站却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等我和向阳都登上了列车后，我心底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才慢慢的安定下来。向阳见我从到车站后神色就有些迷糊，放好东西便走到我面前伸手在我额前探了探，嘴里努囔道：“没什么温度啊？”温暖又柔软的手心贴在我的额上，我贪恋着这温度，心里也笃定了很多，当向阳正要抽手，我立马将其按住贴在我的脸上。向阳见我这么孩子气的动作，蹲**来把另一支手也放在我的脸上，笑着道：“你这么可爱的样子还真是难得。”我看着向阳弯成新月的眼眸突然道：“阳阳，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其实我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了解你。”向阳先是一怔后皱着眉问道：“怎么说起这个了？”我苦笑着说道：“这几天看着屋里小白和何方俩小子，就老是想到我们两个，我总觉得自己不了解你。”向阳顿了顿，抬眼看我：“我们正在去的路上，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小时候，好吗？”向阳说着话的时候贴在我脸上的手也微微发颤，我情不自禁的想到向阳的身世，不由自主的抱了抱他，说道：“好。”

火车开了近15个小时才摇摇晃晃的停了下来，下车后江南特有的湿润让我昏沉的脑袋也随之清醒起来。向阳下车后，就站在我的身边呆呆的，我知道他是许久没有回这儿了，难免有些感触。我们出了火车站倒了两次公交车，最后坐上了一辆看上去快要报废的依维柯，依维柯上挤满了人，相互间用着乡音聊天，该是同个村或是同个镇上的熟人。

向阳和我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坐定，我刚想说些什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向阳突然站了起来向前面一个穿着红色线衣的妇人走去，我好奇的跟了过去，向阳的绞着手指站定后，小声的喊了一句：“ 王老师？”妇人转过身先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向阳，后又仔仔细细的瞧了又瞧，最后神情激动的涨红着脸站起来，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你是向阳？”向阳用力的点了点头，妇人的猜想被确认，更是热情的牵起向阳的手：“我滴乖乖！都长那么大了啊，这都多少年了啊！快给王老师看看啊。”妇人一边说一边上下的抚着向阳的身体，嘴里不停的说着“都长那么大了啊！是个大小伙子了啊！”向阳也任由着妇人，最后两人说着说着都红了眼睛，妇人先假装斥责的拍了向阳的肩膀一把，粗大的手掌抹着眼角道：“你考上大学就没回来过是吧！怎么也不来看看王老师啊！不要这里了是吧！”

向阳也强忍着哭意，看了我一眼对着我说道：“这是我高中的数学老师，王老师。”我看向阳对妇人这么敬重，不敢怠慢也立马上前恭敬的说道：“王老师，您好。”妇人也热情的想要邀请我和向阳去她家做客，但向阳脸有难色的说道：“王老师，我得先去看看我爸妈和奶奶。”妇人脸色从刚才的兴奋和激动变成了疼惜和哀伤，只是低声道：“是该先看看父母去，那看完了就要给我打电话，一定要的啊！”向阳对妇人再三声明一定会再去拜访，妇人才让向阳和我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坐定后我看了一眼前方还不停的转过头来对着向阳微笑的妇人，说道：“你们老师对你还真热情啊，看来你们以前感情很好啊。”向阳噙着泪对这妇人一边挥手一边对我说道：“我以前住过王老师家，我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走了，后来我跟着奶奶住，直到我上了高一奶奶才··她才太累了，离开了。”向阳说着喉头哽咽了一下，“后来王老师知道我的情况，在高三的一段时间就接我去她家住了。”我定了定只说了一声“哦”，对于向阳太多的过去，那是个黑匣子，里面藏着太多普通人不能接受的伤痕，有时连我都害怕去触碰。

王老师比我们先下的车，下车前还塞给向阳和我好几个橘子，又留了向阳的电话，嘱咐道离开前一定要去趟她家。直到王老师走后的某天我还对向阳说我脑子里一直映着她涨的通红的脸，混在红色线衣里分不清界线。终于我们在一个破小的车站里下了车，小镇四面环山，有着兮兮朗朗的人和简单的建筑，比市区凉了好许，才刚过正午但风吹在脖子里还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向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笑着，“欢迎来我的过去。”我揉了揉向阳的脸，看着他背对着身子溶在这个小镇里，眼镜泛着光看不清表情。向阳和我在车站附近简单的吃了点东西，接着去了一个杂货铺买了些糖果和糕饼，又去买了些纸钱。东西都备妥后，向阳郑重的为我整了整衣服，说道：“路远，我带你去见我爸妈和奶奶。”

向阳的父母和奶奶都葬在一座小山坡上，大概是山村凉意渐近，漫山的植物都褪去了绿意，枯黄昏红，凉风习习，越是走近越是心头哀意阵阵。我们爬了一会儿山，终于在一处杂草茂盛的小土墩前停了下来，小土墩修缮的非常简陋，甚少有用上整块的大石头或是水泥浇注的穹顶。大概是常年没人来清理，小土墩已经被肆意的藤蔓掩盖其下，向阳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开始拔那些杂草。向阳动作利索，我心疼的上前说道：“阳阳，小心手割破，让我来吧。”我刚想上前帮忙，向阳却推了我一把，“不用，我自己来。”我这才发现向阳低着头，脸上挂着泪水，我一时语结只站在那里不知是近是退。

向阳似乎没注意手下的力道，只顾着清理坟头，我看到他扔出的杂草上出现星星点点的红色，忍不住上前抱住他，道：“阳阳，你慢慢来，咱们不着急。”向阳越是想挣脱我便搂的越紧，我伸手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拍到：“阳阳，没事的。”向阳的力气突然松懈下来，趴在我的肩头闷闷的说道：“我不孝，让我爸妈葬在这样的地方，我真是个畜生！”我亲了亲他的额发心疼道：“没事的，你不是回来了吗，你回来了，以后我常常陪你回来好吗？没事的。”向阳在我肩头抽搐了一声，点点头道：“路远，你过来。”

我跟着向阳来到小土墩前，向阳拉着我跪下，向阳用力的对这坟头磕了三个响头，每次额头击上地面的闷声都让我心脏抽起，可我只能看着他这么做，心里生疼。向阳磕完后，带着鼻音道：“爸，妈，阳阳不孝，阳阳现在才来看你们。爸，妈，你们还好吗？”向阳说完又磕了一个头，“爸，妈，阳阳，给你们带来了个人，你们给儿子看看。”我知道向阳现在说的是我，立马挺着背脊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路远。”说完我也磕了一个头，向阳泪眼瞧我，嘴角微微上翘道：“爸，妈，他是路远，是你们儿子的男朋友。”我听到向阳这么说道，心里热热的，鼻尖就是一酸。“爸，妈，我知道这么做太不孝了，我也知道你们一定会担心我，但是，是路远让我又勇气在回到这儿的，你们一定想要阳阳幸福，阳阳现在过的很幸福，所以请你们要原谅阳阳。”向阳说完拉着我一起向着坟头磕了三个头，起来后我沉着脸说道：“我一定会对向阳好的，我会一辈子对向阳好的，我发誓。”

很多年之后，我想到那时说的这句话，我什么都不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

我和向阳一起将坟周围的环境重新整理了一遍，又烧上纸钱摆好贡品。当向阳准备下山时，我在漫山的枯黄昏红里，在漫山的霞光之下，在向阳的父母面前亲吻了他，我想告诉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下山时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阳阳，奶奶没有在山上吗？”向阳苦笑着看着火烧云在天边轰轰烈烈，“我们明天去看奶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