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男小说：上半生

每天的工作就是这些，周而复始，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大家忍着苦和累，在一起算今天的工资。

一天下来，躺在凉席上，一动也不想动，然后有人说，看吧，今天又赚了16.6元（那时的工资是每月500元），他们饶有兴趣地计划着赚了钱之后的用途，间或开玩笑地谈些色情话题。

我离家的时候，带了1000元钱出来，到了广州没几天，就把这笔钱汇给父亲了，电话里，他在问广州的时候，就是说老师的话有没有兑现，我说有，我说这里好得不得了，我们每天会去一个地方玩，是老板的专车接送，吃得也很好，父亲说这就好。

有一次正在外面干活，一个接电话的同伴出来叫我的电话，我像狗一样喘着粗气，跑到办公室去接，是父亲打来的，他问我为什么喘，我说在健身，踏着跑步机。父亲说你们真好，我苦笑着说，是好。

这期间又来了一个人姓赵，是老板在人才市场找到的，东北人，据说很有能力。说起他的样貌，实不敢恭维，个子不高，而且是罗圈腿，脑袋秃顶，半截眉毛，三角的眼睛，牙齿漆黑，并且喜欢吹牛，他告诉我，他会武功，曾和什么世外高人学过，但我却亲眼见到在一次货运市场上抢货的时候，他被对方家的工人踹了一脚，立刻像皮球一样，滚到附近的坑里，跌得满身的粪便和尿水，我没敢去扶他，怕他害羞。

小赵常跟我讲他的英雄事迹，比如救过什么人之类的，把对方打得鼻口蹿血，稀屎都拉到裤裆里了。我那时候单纯的如一张白纸，而且没人喜欢和我说话，也没有人喜欢和他说话，他就常给我讲故事，我对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故事很能激励我努力干活，一想起那些英雄所为，就大受振奋。

他说他曾经是工程师，后来他调到其他分公司并且在搬货的时候受了伤，我才听人又说起他的事情。他确实是工程师，但却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师，他不会什么武功，是民办小学体育老师，平时最爱吹牛，没干两年被人从学校里挤出来了。这次的事故算违规操作，被货物压到腰住院了，后面应该是出院了，我没再打听他的事情，他一直留在那个分公司里，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发生过。

小赵和我们五个人还有苏经理一起在这边工作，总部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派辆大车来把我们带去干活，闲下来的时候就是整理仓库、收拾房子，把那堵刚刚拆掉不久的墙重新砌上。

这天，从院外开进来一辆轿车，我和其他人住了手观望。

院子里是冷清的，有辆车子开进来肯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者什么大人物到来。

从车上下来一个年青人，个子挺高的，梳着短发，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含情的双眼炯如火电，直鼻翘唇，肤色很好淡黄泛白，十分健康，穿一件粉色衬衫。这人慈眉善目，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一样，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苏经理亲自出来迎接，两人寒暄几句进办公室去了。

我低下头继续干活，这事情与我无关。其他的人还在看，小赵说，快点干活吧，有什么好看的。

同来的一个人说，如果能像他那样开着车子就好了。

别人笑他做梦。

没多久，苏经理出来喊我过去。我丢下手里的活儿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就坐着那个年青人。

苏经理说，他就是了。

那个年青人直直地打量着我一会儿，他的目光很温柔。

你几岁了？他问。

15.我说。

他站了起来，围着我走了一会儿，我被看得有些不太舒服，低下头。

嗯，很像，你别说，还真挺像的。他笑着说。

像谁？我问。

像我啊。他说，姚远说来了一个小孩儿，老板娘说长得像我，我就特地来看看。

噢，你就是那个叫什么……什么晓瑞的。我想起来初到广州那天，老板娘说我像晓瑞的事情。

对了，我叫钟晓瑞。他说。

苏经理说，这孩子挺好的，人又文静，和你当年差不多。

钟晓瑞说，是啊，不但长得像，神情举指也像，就是脏了点儿。

苏经理说，没办法啊，在这里干活还指望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哪像你整天开着豪车跑来跑去的。

钟晓瑞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说，去洗洗脸，我带你和苏经理去吃饭。

我抬头看看苏经理。

他也笑着说，去吧。

后来听人说，钟晓瑞原是佳城人，与老板他们是旧相识，早些年独闯广州，创下了一番基业，等老板他们来广州打天下的时候，钟晓瑞帮了不少的忙，所以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常来公司玩，有时候请领导去吃饭，但从来没有请过像我这样的员工。他成了家，妻子是广州人，没有孩子，据说两人的感情并不很好。

去了一家很高档的酒店吃饭，盘子很大菜却少得可怜，我疑心够不够吃，没想到还剩下不少。席间，他们谈话，我只顾吃，钟晓瑞不停地往我的碗里夹菜，我头也并不抬起，懒得看谁的表情，只是吃个不停，公司的伙食太差了，现在我前面摆着的简直就是人间少有的美味，现在想来那几道菜也是普通得很，每次吃的时候都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

吃过饭，他开车送我们回来，一路上我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景色，高楼林立、树木郁郁葱葱，花儿也竞相开放、争奇斗艳，互不相让，一大片红的、紫的、黄的分外耀眼。这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

开到白云山的时候，这些景致都不见了，我们上了那条郊区的路，收起所有的幻想，回到公司里继续干活。

钟晓瑞和苏经理进了办公室，我换了件衣服仍去仓库里干活，那几个同伴更加看我不上，彼此挤眉弄眼的，小赵过来问我话，他们嚷道，有什么话好说的，快点干活，干了一天了，都累死了，哪像别人还有小车坐，有大餐吃，我们啊，就是干苦力的命啊。我什么话也没说，无话能与他们说。

钟晓瑞临走的时候特地到仓库里看我，还塞了张名片给我，说有事可以找他，他会再来看我的。我揣起名片，目送他和他的车子离去。其他几个人早就不耐烦地催我干活了。

这个人真好。我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