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男小说：上半生

风骚凶恶的女人每天早晨站在楼上梳头发，穿着那件睡裙，她肥胖的身体包在这样一个麻袋里面，她的乳房垂在腹部，肚子很大也很重地好像要溢出来一样，她一边梳头一边用凶狠的目光瞪着楼下，尤其是仓库里面。我时常在想，那女人一定是盯着我在看，身上就发麻，脚下更是不稳，常常不小心把货物摔到，因为它们实在太重了。

一个男子没有进办公室，径直冲楼梯上去了，我追过去，晚了，那个男子已经出现在凶恶的女人面前，她喝问他是谁，那男子说办业务，女人说办业务在楼下，然后她看到后面追上楼的我，说道，你记住了，以后不许陌生人走到楼上来。我惊惶失措地用力点头，心跳得不行。

凶恶的女人见谁都是这副嘴脸，只有看到钟晓瑞的时候才会现出妩媚之色，原来还僵着的脸立刻就化成一滩春水了，声音也变得甜起来，时不时用眼睛瞟他，还拍他的肩表示亲昵，可钟晓瑞似乎并不吃她这一套，仍然很礼貌地叫她田太太，或者和苏经理去讲话不再理她。她顿时有了失落感，就跑到仓库里骂工人去。

中午吃的馒头，我因为早上没有吃饭，一见到馒头就想扑过去，其实不只是我，很多人已经扑到馒头上了，我总比他们晚一步，凶恶的女人也坐在餐桌前，就在我的手马上要触到馒头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脸来，怒容立刻浮在她的脸上，劈头就喝我，手洗了吗？你怎么不知道洗洗手？你还能干点什么？

我赶快去洗手，脸上挂不住，红红的很羞。心里说，如果在家里，母亲是绝对不会这样对我说话的。我的其他几个同伴兴高采烈地围在那女人左右，姐姐、嫂子、阿姨地叫个不停，哄得女人眉开眼笑的，目光是柔和的，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亲儿子或者是爱犬，实际上她没有儿子，更没有爱犬。

我在仓库里被仓管员训斥，他嫌我太慢又没力气；在办公室被业务员们嘲笑，他们说我不像男人，长得那么小、那么瘦、那么白；在餐厅里又被这女人大吼，因为我没有洗手，平时她对我也没有好气；最后就连工人们也不爱和我说话。

我的一条洗澡穿的大平角短裤不见了，后来知道是同伴中一个人穿去洗澡了；我的书被一个人拿走了，一直没还我，等我去要时，已经被水泡烂掉了；我的油笔总是写不出字，而他们的笔可以随时去换一支新的；邻院的那只大黑狗，总是隔着栅栏冲我狂吼，对别人却乖得如猫；就连厨师发给我的，都是一只有缺口的碗……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惨，为什么大家总是欺侮我？

第一次和老板面对面坐在一起那天，其他同伴也一并争抢着好事。

事情是这样的，老板叫我们五个人去他的办公室，我们受宠若惊，鱼贯前进，我走进这间每天早上都来的房间，感觉却比平时沉闷得多，气氛很紧张。

老板大致地介绍了一下公司的情况，我们五个人是公司招进来的第一批外人，所谓外人就是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关系的人，他认为我们可以好好地培养，将来能够成为对公司有大用处的人。

老板问，谁想去北京。我刚要开口，一个同伴抢着说我去，老板同意了。

接着他又问，两个人去上海。又有两个人手挽手说他们是好朋友要一起去，我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最后剩下我们两个人，老板对他说，你还不错，可以正式工作了，去中山吧。我急着问，我呢。老板说，你什么都做不好，先待在这里吧。

也许在他们的眼里，我是一个废人，在这之前，所有来到公司的人都是朋友或亲戚介绍过来的，都是身强力壮能做体力活的人，在老板的眼里认为，他手下的人应该是文武全才，能做体力也能做脑力。但往往这些人的学历有限，体力活可以，脑力活就不行了，他们带来的负面影响大大超过他们带来的声誉，比如骂人、和客户打架，客户到消协投诉或者登报曝光什么的，影响极坏。公司里的人发泼放癞不分时段，老板很不满意，所以才招来了我们几个人。

但从我们进入公司以来，老板就用他的老一套眼光来对待我们，包括那个凶恶的女人（据说她是老板的夫人），我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一个不能用的人，甚至连看着都会烦。

一个偶然的机会，注定了他们把我留下来。

那天苏经理交待了一件事情给业务主办，那主办说好的，货款没到货不能放行。我当时在旁边掏阴沟里的秽物，用一个独轮车子推到门口的垃圾站去，无意间听到了。后来客户来提货的时候，主办欣然前往帮忙提货，跟人家有说有笑的，眼看着货物装到客户车子上了，我就去找了苏经理，我说这货不是不让放行的吗。苏经理忙跑去阻拦，编了一些理由，货没有交给客户。那个业务主办忙改口说，我一直记得这件事情呢，刚刚在向你使眼色，就是在问你该如何处理。苏经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就走了。

后来老板找我谈话，说我的心很细，要我去做财务人员，我说我不会，我什么都做不好。老板说，找个人来教你。于是我就认识了我的师傅。

她姓金，叫金平玫。是公司的第一任会计，听说从前在佳城某个市场卖过猪肉和辣酱，后来几经转折来到公司，是老板的表妹。凶恶的女人对她从来不凶，但她说话却一直习惯盛气凌人。师傅叫凶恶的女人嫂子。师傅不爱讲话，并且脾气很怪，可能是因为职位的关系，她不大和别人联系，别人动她的东西，她背后也会讲一讲不满。并且常常过分地显示她超凡的工作能力，企图掩盖她平时的马马虎虎和她极不专业的出身背景。

那时候的账只有收、付、费用、大车等等几样简单的项目，每天做收、发表和手工账，她只教了一次我就会了，接下来的事就是我做她的账，每天做毕她来检查，竟然一次错误也没出，也许我天生就是作财务的料。

这期间我灵感大发，写了无数篇文章，具体内容也不记得了，反正就是随感吧，还有写了六个梦，呵呵，就是六个小故事，同事们纷纷传阅，听说老板和那凶恶的女人也看过了。我在他们的眼中才被微微拾起，觉得与众不同。

我们的苏经理，三十几岁，人很好，他大学毕业，写得一手好文章，我常常不知天高地厚地和他赛文章，并且他出的很多知识问答，所有人中只有我能够对答如流，他说我是个可塑之材。

十二天后，也就是金会计教了我十二天的做账方法之后，我就被分配到了下面的公司—东莞，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任会计，重新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钟晓瑞知道后特地跑来看我，还买了些吃的东西，问我什么时候离开广州。

我说，没定呢，还要等通知。

他说，那就到我家去玩，别管他们。

我说，我不敢。

他说，我和他们讲去。

他让我知道了，在TC工作和生活的岁月里，人情味是多么地可贵和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