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儿泪不轻弹

次日的团会史瑞来了，他央求大家别再浪费时间，别再让他尴尬地参加第三次会。

钟离汉也来了，他的固执令全班同学肃然起敬，当主持人请反对的人举手的时候，全班只剩下钟离汉的那只手。独臂的螳螂挡得住什么？决议终于被压倒多数的支持通过，史瑞被开除团籍。

两个星期以后，学校宣布被开除的学生名单，上面赫然写着史瑞的名字。所有名单上的学生，被开除的理由五花八门，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都跟学潮完全无关。

几天后钟离汉也收到学校的通知，他被严重警告处分，记入他的学生档案，通知在全系公开，以起到教育和警示作用。

那是公元1987年的7月，大学已经读了5年，再有一年就可以毕业的史瑞，被彻底赶出大学的校园。已经可以断定，他作为医生的前途，永远被断送了。可是他并不后悔，令他悔恨不已的是，他连累了钟离汉。离开学习生活了5年的校园，离开朝夕相处的同学，让他难舍难分，然而更让他揪心的是，从今往后他和钟离汉就要相隔天涯。

钟离汉重新获得同学的尊敬，他们向他道歉，把他迎回宿舍，同学们敬他敢于不畏强权坚持真理。但是钟离汉心里明白得很，这些高帽都是扯淡，他不觉得有什么强权需要对抗，也不认为自己坚持什么鸟真理，他只觉得让史瑞受这样的难，而且施难的原因中有他的因素，让他心里万分痛苦，如果他不站出来，他的心将一辈子不得安宁。

处分通知下来的那天晚上，史瑞在钟离汉的寝室等他，全寝室的人都在等他，正在大家默默等待的时候，史瑞突然对大家说：钟离汉来了。

几秒钟后，钟离汉果然推门而入，所有的人都惊诧极了，只有史瑞心里明白，钟离汉的脚步声，早已深深印在他的心里。

他们离开宿舍，不知不觉地来到史瑞以前住过的宿舍楼前。

“记得吗，大一的时候，我几乎天天都在晚饭的时间来到这里。”钟离汉幽幽地说。

史瑞不会忘记，那时候，他经常可以在这里门口见到钟离汉。

“那时，你问我老站在这里干什么……”

“你告诉我，在等朋友。”史瑞清楚地记得。

“其实除了你，我不认识这楼里的任何人，日复一日的等候，只是为了看你一眼。”钟离汉目光茫然。

“对不起宝贝……”

“对不起什么呢？我真的感激你。”钟离汉似乎在自言自语。

钟离汉望着史瑞的眼睛，缓缓地说：“知道吗，那个时候，你从来没有拿正眼瞧过我，在你的面前我多么自卑，你就象是天上的太阳，我根本够不着。好多次我告诉自己，算了吧，别做梦了，可是我就是无法放弃。于是我拼命地努力，只是为了更接近你。”

“别说了……”史瑞的心被深深地震撼。

他没有想到，钟离汉对自己的爱是如此执着，他后悔自己浪费太多的时间，他们本来可以好好相爱，可是太晚了，没有岁月可回头。

“什么时候回北京？让我送送你吧。”

“还没有决定。”他不想告诉钟离汉，因为他不想经历生离死别。

那天，史瑞悄悄地离开，没有告诉钟离汉。

当钟离汉考完试，赶到史瑞的宿舍时，发现已经人去床空。钟离汉突然间记起，前往北京的列车还没有出发，于是向同学借一辆自行车，发疯般赶往上海站。

沿着列车的站台，他疯狂地寻找史瑞，当他终于看到几个史瑞的室友时，腿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地向前跌了一跤，钻心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史瑞一眼就看到跌跌撞撞向他跑来的钟离汉，当他看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他急忙下车，跑过去双手把钟离汉扶起来，四目相对，默默无言。

“能给我你家的地址吗？”钟离汉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史瑞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条，写下一行字，递给他。

钟离汉靠近史瑞的耳根，说了句，把史瑞推上列车。列车徐徐地启动了，钟离汉一拐一拐地向前追赶着。车轮的撞击声，一阵紧过一阵，就象史瑞憋在胸口的泪水，不停地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坝。

刚才，钟离汉对他说：等着我史瑞，我一定会去找你。

列车渐渐地开远了，钟离汉终于消失在史瑞的视线里。

史瑞心里的堤坝彻底崩溃，邻座的女孩，善解人意地递给他一包纸巾，对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把头深深埋在双手里，一行行叫做泪的水，顺着指缝，无声无息，滴成一串串。

…… …… ……

一阵隐约的哭声从医院的太平间传来，把史瑞从睡梦中惊醒，一时搞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当他看到身边躺着的钟离汉，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借着微弱的光，他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时分。他知道昨晚自己一定喝醉了，一阵愧疚袭上心来，昨晚本来可以好好和心上人叙叙思念之情，做一直梦想做的事，可是他居然醉了！把心上的人抛在一边？

柔和的月光下，钟离汉睡得正香，脸上平静祥和。这是一张相当中看的脸，在史瑞的心目中，更是天底下最帅的脸，这张脸比以前丰满一些，更加成熟，充满男性的魅力，把史瑞的魂魄彻底勾去。

离别两年多来，他对钟离汉的爱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他真想把自己的心掏给这个男人。自从爱上钟离汉的那天起，史瑞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地爱这个男人，好好地保护他，让他过最好最舒心的日子。

可是眼下他不但身无分文，而且成了通缉犯，不得不四处逃亡。史瑞的心里矛盾极了，他知道栖身在这里，很可能再一次给钟离汉带来灾难。以前他曾经连累钟离汉受到学校处分，这一次他很可能给心上人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因为窝藏罪犯毫无疑问要被定罪。

正因为如此，史瑞决定暂时不告诉钟离汉实情，并非信不过他，而是不想害惨他。他知道，如果钟离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留他，如果出了事情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望着钟离汉的脸，目光久久舍不得挪移，内心交织着痛苦和快乐。终于又见面了，终于又可以躺在心上人的身旁，他的心里渐渐地温暖起来，爱充满整个心田。他多么想抱紧心上人，好好亲热亲人，但是又舍不得吵醒他，只好强忍着强烈的渴望和冲动，动情地望着他。

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常常这样，在钟离汉午睡的时候，偷偷地盯着，目不转睛。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把内心的爱怜，毫无保留地通过目光倾泻出来，看得他热泪盈眶，看得他心潮澎湃。

天刚蒙蒙亮，钟离汉醒了，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看到史瑞正躺在他的身边，胳膊支着头，正在抚摸他的脸，深情地注视着他。

“你这么早就醒了？”钟离汉有些迷乎。

“下半夜没怎么睡，有人在附近哭。”

“这旁边就是太平间，常有死者的家属哭哭涕涕。我已经习惯了。”看着史瑞消瘦憔悴的脸，钟离汉有些心疼，他抚摸着史瑞的脸庞，心疼地说：“你瘦多了。”

“千金难买老来瘦。”

“不正经！”钟离汉把脸转向他说：“说实话，你能在我这里住多久？”

“怎么，怕我赖着不走？”

“胡说什么，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长住，我们就到外边租房子。天天住在死人旁边多委屈你啊。”

“我暂时还不想走，只不过我现在几乎是身无分文，怕是要拖累你啦。这宿舍还不错，咱先住着吧，等我挣到钱再到外面租房子。”

其实昨天钟离汉已经看出史瑞的近况不好，没有固定工作的人，当然是有上顿没下顿。他并不担心钱的问题，眼下他只愁没有时间，只要有时间，到长福镇多开几节口语课，开销就都挣回来了。

钟离汉伸了伸懒腰，心情难得这么好，他觉得这二十几年的奋斗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天，他终于可以和心上人生活在一起。等史瑞在这个城市找到工作，他们就可以长久厮守，他开始相信命运，不是吗，有些事情无论你如何努力就是得不到，可是当幸福真的降临，就象是一阵轻烟，说来就飘来了。

他招呼史瑞一起到水龙头下刷牙洗脸，然后回到宿舍，让史瑞在屋里呆着，自己一路半跑赶到街边小吃摊，买了很多风味早点带回宿舍。

“这是豆浆、油条、炒粉、春卷、还有芝麻球，哦，这是千层糕。”钟离汉把吃的一股脑往史瑞的面前推。

“怎么，想把我喂肥了，赶到屠宰场去啊？”

“不是屠宰场，是床上。”两人笑得挤成一团。

钟离汉幸福得象只掉进米缸里的老鼠，整个人的身心轻飘飘起来，他想和史瑞商量商量，说说他对俩人近期生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