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儿泪不轻弹

钟离汉离开之后李路坐立不安起来，他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眼皮又开始跳得厉害，心里也一阵阵发慌，于是急忙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拄着拐杖出门，他先到银行取些钱，然后赶到长途汽车西站，踏上前往钟离汉家乡的汽车。

汽车在并不平坦的路上颠簸将近三个小时，终于到了钟离汉的家乡。李路知道钟离汉出生地是贫瘠的农村，思想上已经有所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距离城里只有三小时路程的这个村落，居然是如此破落。几十座房子，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倾斜的山坡上，绝大多数的房子是土筑的墙，墙上有若干长方形的洞，且做“门窗”，多数人家的大门也只有两块木板，权且当做门户。

李路的心里有些发凉，他拄着拐杖沿着斜坡上那条泞泥土路，吃力地向村里走去。当他看到第一户人家时上前问路，刚一开口，一条又黑又大恶犬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朝他狂吠，李路心里一慌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到在地上。那房子里走出一个男人喝退那狗，将他扶起来。

“请问大叔，钟离汉的家是哪一座？”李路顾不上拍身上的泥土急忙问道。

“在山凹的尽头，办喜事的那一家。”

“喜事？”李路有些不明白。

“白喜事。你是外地人吧？我们这里把上了年纪老人的丧事，叫做白喜。你顺着路上的纸钱走，就可以看到他的家。”

李路觉得自己的心直往下沉：“他家谁不在了？”

“他父亲，哎，老人家一听说他家的汉仔在城里出了大事，一时受不了就撒手去了。”

李路这才注意到路上稀稀拉拉撒了不少圆形的纸冥钱，顺着冥钱往坡上爬了大约五百多米的山路，终于看到一栋破旧的土屋，屋里屋外不少人在忙碌，到处都是揪心的气氛。

李路呆呆地站在门口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段老大，你家来客人了。”

段大山走出屋来一眼就认出李路，急忙把他让进屋里，告诉大家这位就是替弟弟交了罚款，把弟弟弄出公安局的恩人。段大山领着李路给老人的遗像上过香，然后才带他到钟离汉的房间。

李路几步闯到钟离汉的床前，看到汉子正睡着，头上缠着绷带，殷红的血从里面滲出来。

“怎么会这样？”李路又急又心疼。

“他一时想不开，拿头撞柱子，还好我拉了一把，要不然……”段大山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哽咽，“医疗站的医生已经给他打过睡觉的针，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李路的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他坐在钟离汉的窗边，仔细地端详着汉子的脸，那左边脸上被殴打留下的青紫块还没有消失，此刻他看上去平静祥和，安定针使他暂时晚忘记痛苦。李路把汉子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送回被窝里，耷着个脑袋无精打彩地干坐着。

李路的头绪很乱很乱，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汉子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得钟离汉放弃所有的一切，冒险偷渡出境。

“大哥，你知道钟离汉为什么要出国吗？他有没有和你们家里的人商量过？”李路想汉子的家里总该知道些事情。

“他谁也没有告诉，只是临走前回来和我们告别，跟我爸说是去进修，跟我们都说是停薪留职到外地去做点生意，那天我们在外面喝酒……哎，我早该看出来，我真混……”段大山的心里一直在责怪自己没有及时看出弟弟的心事。

“就是嘛，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不是？告诉你不能把钱借给他，可是你偏不听，这个钟离家，算是让你给败了！自做自受！”声音又尖嘴又利，一听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娘们。

“你给我闭嘴！”段大山气得浑身发抖。

“让我闭嘴也容易！你把那4万块钱还给我，借借借，借你个头！有借无还……”那女人没完没了。

段大山抡起巴掌，给了他老婆一记耳光，几秒钟短暂的寂静，山洪更猛了：

“你个半路死，你敢打我啊你！老娘今天就跟你没完，你个半路死的，钟里家的人都死绝了吗，啊？有什么屁事，就到老娘这里拿钱，就连老头死了也要我家出大股，你当我这里是开钱庄哪，啊？你个半路死，今天你要是不把钟离汉拿走的那4万给我拿回来，我就不活了，我跟你拼了……”

两口子扭成一团，众人忙着劝架。

“大嫂，有话好好说，你这样闹，会吵醒钟离汉的。”李路站起来。

“你是谁，谁是你大嫂！？”声音依然很尖，可是当她看到李路眼里透出特别的威严时，她的底气一下子泻去大半。

“我是钟离汉的朋友，他欠你多少钱，你说个数，我来替他还。”

“整整4万哪，”一下子不吵也不闹了，“等等，还有利息……”

她索性坐到地板上，手脚并用地算起来。

“加上一个月的利息，一共……4万1千6百……”等她重新站起来时哭相早就不见了。

自家兄借钱，居然收48%的年利息？简直是老地主周扒皮再世，李路这才明白为什么钟离汉平时在他的面前绝口不提他的家里。

“好，就4万1千6，我明天回城里取来给你，只是大嫂，您今天必须让钟离汉好好休息，别在这里吵闹。”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跟末仔非亲非故……”音阶还是居高不下，

“我是警察，说话算话。”

女人走了，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李路这才看到钟离汉的大哥正蹲在地上，不停地抹着眼泪。

“我恨自己，咋活得这么窝囊……汉仔小的时候我没钱给他，现在有钱了却又……”

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李路能理解，但是他不想再让汉子在这样的地方受罪。

“大哥，跟你商量件事情，”李路的心里打定主意，“等汉子醒了我就带他回去，住在我那里，让我来照顾他。”

早在城里李家的时候，段大山就看得出这个警察对他的弟弟很好，他花了5千块把弟弟从公安局保出来，现在又要花4万多替弟弟还钱，还大老远从城里到这个穷山里看汉仔，一般的朋友，有这样的义气吗？段大山不由得对这个警察另眼相看。

段大山的心里好象有些明白，看着李路始终坐在弟弟的身边，心想，莫非这个仪表堂堂的警察，也和自己一样喜欢着汉仔？段大山是过来人，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心想要是弟弟真的和这样的人好，倒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天黑了，钟离家的人挽留李路住下，他也就顺水推舟，睡在钟离汉的屋里。

人们忙碌了一天渐渐散去，钟离家显得有些凄凉。乡下严重不足的电力，使得电灯看起来更象是鬼火。房子四周不知道是什么昆虫的叫声，此起彼伏没完没了。

李路睡不着，他把手轻轻地放在钟离汉的脸上，感觉到前额滚烫，吓了一跳：汉子在发烧！

李路叫醒段大山，大山急忙到村外把医疗站里的赤脚医生请到家里，赤脚医生知道钟离汉是个城里的医生，所以看起病来也特别认真，确信不是呼吸道感染，但说不清是什么问题，就给开一些广谱抗菌素，打过针退烧针，让他们明天再观察看看。

众人离去，李路依然守着钟离汉。

三更过后，李路的头越来越重，两对眼皮不停地打起架来，他这才知道，在他卧病在床的期间，钟离汉照顾他整整两个月，有多么辛苦，看着躺在床上没有反应的钟离汉，李路突然热泪盈眶。

汉子，以后你就管我叫路哥吧，知道吗，路哥不会再让你受苦，路哥要报答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小窝。 汉子，路哥是个粗人没有文化，只要你不嫌弃路哥就一辈子都这样守着你，你答应路哥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不要再瞒着路哥，你认定的事情哥不拦你，但是你绝对不许再跟哥玩失踪……

汉子，你的眼泪真多啊，分给路哥一点吧，让我来为你流，有句话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路哥知道你流泪是因为你有太多的伤心事，是不是？跟哥说说，不许你瞒着哥，哥受不了你心里老藏着什么事情，老瞒着路哥……你得保证，今后绝对不再做傻事……你想走？想找你的父母？连门都没有……汉子你是我的，你要是走了路哥怎么办，我还想带你到很多地方去玩，想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生活过的伊犁，汉子，你路哥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伊犁的河谷可美了，保证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