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儿泪不轻弹

按照事先的安排，这批偷渡客必须经过汶莱中转，到澳大利亚人烟稀少的西海岸的某处上岸，然后一部分人再辗转到悉尼，另外一些则到墨尔本。史瑞只能选择悉尼，因为他只交了首期的定金，剩下的20万连本带利息，要等他挣到钱再还给蛇头在悉尼的亲信。

在海上漂泊了整整十几天，他们总算抵达汶莱，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船在汶莱靠岸。偷渡组织在当地的接头人用货车接他们，然后把他们软禁在一栋大房子里，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跨出房子的门坎半步。

所有门窗都是紧闭着的，厚重的窗帘把阳光连同外人的视线，一同挡在房子外面。四十几个成年人挤在一个破旧不堪的房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那种茫然、恐惧、和无助的滋味，整日缠绕在人蛇们的心头挥之不去。

人蛇中绝大部分人没有什么文化，更不了解汶莱。史瑞对这个小岛国也没有感观上的了解，只是在临走前查过些资料，才知道这是一个亚洲的小富国。

汶莱，在英文中被简称为BRUNEI，和Blue Night （兰色的夜晚）谐音。它虽然小，却有着古老的历史。汶莱于第8世纪建立苏丹王朝，15世纪就已经成为一个强大的回教王国。到了19世纪80年代，英国人入侵，苏丹王国沦为英国殖民地，一直到1959年才成为自治邦。但它真正的独立却是1984年的事情，那年汶莱正式加入联合国。

靠着石油，这个弹丸小国成为亚洲富国之一，那里的人口只有不到30万，但是华人已经占到14%之多，总数有4万多人，主要集中在首都斯里巴加湾市。

人蛇们栖身的房子，正是位于汶莱首都斯里巴加湾市的郊区。整整三天，所有人都被警告，不得离开房子半步，不得拉开窗帘，更不能打开门窗，以免引起外人的主意。

从第四天开始，接头人允许个别人出去走走，但是每次不得超过3人，同一个人，三天内只能出去一次。在史瑞看来，这简直和集中营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吃的只有耶菜（卷心菜）和米饭，顿顿如此，天天如此，没有人抱怨，更准确地说没有人敢抱怨。洗澡更是奢望，从船上下来后，所有人的身上都臭不可闻，每人给两桶冷水和十分钟时间，轮着洗，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才轮到史瑞。他没有任何抱怨，这苦没有任何人逼他吃，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是他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

这些日子里对钟离汉的思念，几乎是他唯一的精神食粮，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默默地回忆着两人重逢后的每一个日子，每一次的亲热，给心上人写封信的念头，折磨了他很久很久。

他找不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信，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笔写着。可是当他写出了宝贝两个字，心里开始翻滚起来，有什么东西往喉咙和眼睛里涌。他把放着纸张的椅子掉转方向，让自己的脸朝着墙壁。

到了第五天，轮到他放风的时候，史瑞带着林武，怀里揣着人蛇们委托他寄的信，走出那座集中营似的房子，他的脚刚跨出门槛，就被看守人叫住。

那人知道史瑞怀里揣着东西，让他拿出来，那人看到几封没有信封的信，就警告他，不得在邮局写信封的时候，把这里的地址写上，否则，后果很严重。那人换给他一些当地的钱币，告诉他大概的方向，让他们出了门。他很理解这个警告，其实，这里的地址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只不过是一个中转站而已。

走在街上史瑞有点目眩的感觉，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了。看着眼前陌生的街道、异邦的人种、穆斯林的风情，史瑞和林武感到茫然，但是他们很快就镇静下来，史瑞冷静而有礼貌地向路人问路，他的英文派上用场，在这个英文是官方语言之一的国家里，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使用流利英文问路的人。他顺利地找到邮局，把信寄了出去。

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史瑞带着林武在市区逛了几条街，整整半个多月一来，他们第一次有了自由，感叹自由的魅力和可贵，以至于几乎忘记时间。

等他们回到那个房子，看守人火冒三仗，狠狠地把他们训了一通，扬言再也不让他们出去。

又过二天，头人告诉他们，所有的人将被分成三拨，第一拨人晚上就可以离开，其他人还需要继续等待。三分之一的人被叫出来，史瑞一看就明白，都是些和蛇头关系很近的人，林武就是其中的一个。等到半夜，林武等十几个人乘着夜色离开这个地方。看着林武离去，史瑞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孤寂，觉得自己的未来更加渺茫。

一个星期以后第二拨人又出发了，史瑞仍然不在那拨人里面。

等到他终于启程的时候，已经在那座房子里，住了整整二十天。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登上另一艘远洋运输轮，和来汶莱时候的路上一样，他和另外一些不认识的人一起，挤在相似的集装箱里，度过了同样难以忍受漫长旅途。

十几天后，他们终于踏上澳大利亚的土地，那一时刻，史瑞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我自由了。

然而他错了，他没有自由，如果他想摆脱他们的控制，随时会给人“做掉”。

同船来的几十号人，被不同的人带走，史瑞和剩下的几个人继续他们的旅程，几天后终于抵达澳大利亚最大的城市、本次趟偷渡的目的地 – 悉尼。

他们六个人，坐在一辆半新旧的丰田小面包车里，透过茶色玻璃，兴奋地看着车窗外这个著名的国际都市，他看到车的海洋，到处都是车流，马路上除了车还是车，很少见到行人。

汽车从悉尼西郊的PARRAMMATTA 开进悉尼的中心。

看着车窗外面一栋栋红墙绿瓦的洋房，干净整洁的街道，铺天盖地的广告，满眼望去，整个一个英文的世界。这就是悉尼？史瑞心里滴咕起来，为什么看不到那些明信片上的高楼大厦？街道两旁尽是些低矮的洋房，多数只有两三层楼高，偶尔才看到一两栋不高不矮的大厦。

汽车行驶了大约1个半小时后，他们到了一个热闹的地方，史瑞看到一个很大的牌子，上面写着“WELCOME TO ASHFIELD”（欢迎您来到爱斯菲尔）。

史瑞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真正的花花世界，美丽如幻的霓虹灯，闪烁着诱人的光彩，五光十色的玻璃橱窗，构成一条美丽非凡的风景线。他渐渐彷徨起来，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这里他举目无亲，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他的身份，这些美丽的东西似乎跟他没有多大关系。

当汽车载着他们向 ASHFIELD中心深处驶去，他渐渐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看到一个又一个醒目的广告牌，可是让他惊讶的是，大多数牌子上写的却是中文字，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花了，他更怀疑，这里真的是悉尼吗？

街上人流如潮，可是他看到的大多数人，分明是黄皮肤黑眼睛的同胞，只有少数几个白人和混杂肤色的人，稀稀拉拉，使得他们看起来更象是外国人。史瑞难以置信，他已经来到了白人的国度澳大利亚最大的城市 – 悉尼。

车上的人明显兴奋起来，已经有人七嘴八舌地问起问题。

“这里就是悉尼吗？怎么这么多中国人啊？”

“我们出来的时候还怕看不懂洋文，你看，这不都有中文嘛。”

“没见几个老外嘛。”

“什么老外，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我们才是老外……”

“我看着怎么象是在香港呀……”

“嘿，你看，天津狗不理包子馆？哈哈，还有福建炒面？”

“喂，我说司机，这里是唐人街吗？”

一路上那司机只顾开车，不曾说过一句话。见有人问她，头也不回地答了句：“不是。”

“不是唐人街，那咋这么多中国人啊？”

“我们该不会上当了吧？这里是外国吗？”

“谁告诉你他们是中国人？”司机冷冷地反问。

“这不明摆着的吗，你看他们不是中国人，是哪儿人？”

“可能是日本人、韩国人、马来人、菲律宾人、夏威夷人，就算是华人，也可能是新加坡华人、印尼泰国越南华人，不要把华人和中国人混为一谈，啊！别让人笑话，听明白了吗？”

女人的话就象竹筒里倒豆子，又快又响又亮。史瑞第一次听到了这样的言论，他觉得有些道理，可是，这个头也不回的女人，口气中带着强烈的傲慢，让史瑞觉得很不舒服。

“既然是华人，那么他们的祖宗，他们的根就一定来自中国，说他们是中国人未尝不可。小姐，是您自己搞错了中国人的定义，把中国人和中国公民混为一谈。”史瑞忍不住反驳。

女司机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史瑞这才注意到，她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成熟女性，按她自己的逻辑，很可能也是个华人。

司机把车停在一排商店的后门，把他们领进一个房子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