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儿泪不轻弹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贴满彩纸的窗户，在地面映着缤纷斑斓。钟离汉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史瑞已经离开，心里直怪自己睡得太死没有起来送送他。眼看天已经全亮，于是起身跳下床，套上衣服，猛地推开门窗让阳光进屋。

刚把门窗往外一推，就听得一声惨叫，象是碰到什么人，吓得他浑身一哆嗦。他急忙打开房门，看见护士黄英正捂着头咧着嘴，尖声嚎叫直喊疼，外科楼里的清洁工阿姨站在她的身后，神情鬼秘异常。

“对不起黄英姐，我真该死，怎么把您给碰着了？”钟离汉满脸歉意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清洁工阿姨一边扶着黄英，一边把头探进钟离汉的屋里，眼睛到处搜寻着什么。

“你们大清早站在这里干什么？”看她们鬼鬼祟祟的样子，钟离汉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

“我们路过这里……”黄英满脸不自在，拉着清洁工阿姨灰溜溜地离开。

钟离汉越想越不对劲，路过这里？再往前20米就是停尸房，莫非她们是运送尸体到那里？也不对啊，运尸体不是她们的工作，是男护工们的活。管她呢，等会儿上班再向她道个歉吧，想想把同事的头碰肿一个包，钟离汉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吃过早饭，离上班还有40分钟，反正闲着也没事干，钟离汉提早到外科接班，快到护士站的时候，他听到几个护士在那里哈哈大笑，浪笑声中好象有人提到他的名字。

他急忙闪到一旁，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吃饱了撑的，大清早非要把我逮去，还说要捉奸……”清洁工阿姨埋怨黄英。

“是 - 捉 - 鸡 - 奸！”黄英的高音喇叭特别刺耳。

“可是刚才人家屋里没有第二个男人啊，昨晚你怕是遇见鬼了。”

“哪里有什么鬼，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才不相信什么鬼，昨晚我明明听见他屋里有另一个男人，哾约，咋咋，那个恶心哦，那个男的还管钟离叫宝贝，宝贝让我亲一下，宝贝，宝贝让我亲亲……我坯！我恶心得直想吐！”黄英绘声绘色，吸引了好几个好奇的护士和护工。

“黄英姐，我也记起来啦，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我去洗澡，刚进洗澡房就听见隔壁有两个男人在嘻闹，我觉得奇怪，等他们出来时就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你猜我看到什么？”另一个护士在吊人胃口。

“快说啊，都看到什么啦？”

“我呀，看见钟离和一个男人手牵手呢，牵手就牵手吧，俩人的头还靠在一起，害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我看他们一定是在搞同性恋！”

“你说他们俩谁扮女的，谁扮男的啊。”

“我看那个男的比钟离高大，那钟离一定是做女的呗。”

“你们看钟离身上有哪点象女人？过去你们不是还夸他长得帅吗，这会儿就什么都不是啦？”朱灵实在听不下去，冷冷地回了句：“你们这样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哈哈，朱灵急了，哈哈，谁都知道我们朱姐已经认钟离当契弟啦，你们还不快快闭嘴，要是惹怒朱大姐，她给你们排几个夜班，让你们几天都闻不到男人味。”黄英满脸怪笑。

“敢情黄英你是想闻男人味想疯啦，才半夜三更跑去偷听的吧，你也太老了点，钟离对你没有兴趣！要是你老公真的不行，就给他打几天激素好了。”

…… ……

钟离汉听出一身冷汗，他吓得呆呆地靠着墙站着，耻辱使他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他想起在大学时候，全班同学的误解给他带来的耻辱，那时候，所有同学都误信他是学生叛徒，挤兑他、奚落他、辱骂他，甚至有个女生，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口浓浓的痰，吐到钟离汉的脸上，围观的同学，居然掌声雷动，那种极度的耻辱刻骨铭心。那么大的耻辱都可以忍，这几句议论就忍不了？钟离汉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当初同学的责难根本是无中生有，整个一冤案，可是今天她们说的却是事实，虽然话很难听，然而毕竟没有冤枉他。

钟离汉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他和史瑞就是做过了又怎么样？爱是没有错的。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平静许多，腰杆也挺直了。

“我说，女士们，都在谈什么呢？好象是在谈论男人吧？……怎么我一来就全都跑啦？……喂喂喂，黄英姐，别走啊，您头上的伤没有事吧？”

黄英溜得比弧狸还快，大家一哄而散。

钟离汉走到朱灵的面前，看她的气还没有消，就说：“别跟她这种人一般见识，犯不着跟她呕气。”

“别跟他呕气？你知不知道刚才她怎么糟贱你？我实在听不下去才啐她几句，要是你在，你非摔她耳光不可。”朱灵姐还在气头上。

“我刚才就在旁边听着，刚听几句是很生气，可是后来不生气了。”

“你……”朱姐惊讶得说不出话。

“朱姐，你相信我是那种人、做过那些事吗？”

“打死我也不信！”朱姐提着点滴瓶往病房里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要真是那么变态，今后就别叫我姐！”

钟离汉楞在那里，好几分钟缓不过神来。他不明白，他这种人又怎么啦，这是他自己的生活，和别人根本无关，这都招谁惹谁啦？

…… ……

事情象长了翅膀，很快传遍本来就不大的医院，无论钟离汉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回头匆匆忙忙看他一眼。那些他认识和不认识的眼睛，带着一种特别的目光，是游客看动物园的动物时才有的眼光，越来越多其他科的人，特意跑到外科，装做偶尔路过，经过他的面前，乘他不注意的时候，眼光在他的身上快速扫描一番。

有的人看后轻轻摇头，有人看后和旁边人交头接耳，脸上一副不屑；有人在他的面前走过，故意装着没有看见他；有人笑嘻嘻地表示关切，话里有话扯东指西，然后话题准确无误地回到焦点问题上。再也没有同事敢跟他谈谈心，就连说句正经话，好象都有某种嫌疑。

刚开始钟离汉以为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就象大学的时候同学们的误解总有一天会消除。可是他忘了，这件事和那件事，根本没有可比性，他的勇气和忍耐渐渐地消失，耻辱的感觉一天天强烈起来。

终于有一天，钟离汉勉强支撑着的坚强，被完全击得粉碎。

那是一台不算太大的胸腔手术，所有的手术小组成员，包括钟离汉，都已经到位，然而当病人的家属知道钟离医生上台的时候，她坚决拒绝签字。

“钟离大夫今天只是做助手，主刀的是我们主任，请你放心。”有人好言相劝。

“不，我不能签，我听说钟离大夫有爱滋病，你们都是医生，知道这病见血就传染，我不想让我的丈夫冒这样的风险。”病人的家属不想改变主意。

“谁这么缺德胡说八道，谁说钟离大夫有爱滋病？这不扯淡吗！”

“您就别骗咱老实百姓啦，那是你们自己人在聊天的时候说出来的，说是钟离大夫搞同性恋，都得了爱滋病啦，我们好多人都听见了。”她的手指，直直地定向医生办公室和护士站，坚定地说：“如果钟离大夫不回避，我绝对不签字。”

钟离汉在手术室门的里侧听得一清二楚，他的手在发抖，心里有股恶浪在翻腾，他呕出一口胃酸，急忙跑进厕所，主任随后跟进来，看着钟离汉不停地呕吐也无技可施。

“钟离，我看你不舒服，今天就别上台了，啊，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算你病假。”

钟离汉无力回答，胃液从喉口喷出来的时候，呛进肺支气管，咳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满脸泪水横飞，整个人就象掉进万丈深渊。他靠着墙根歇息一会儿，知道里面的手术已经开始，这才换下手术袍穿上自己的衣服，摇摇晃晃地走出外科手术室。

绝望和无奈涌上钟离汉的心头，别人强加在他身上的耻辱，他完全无能为力，每人一口唾沫，众人吐，就可以汇成一条污秽的河流，让一个原本身心健康的人淹死在里面，完全无法逃脱。

他茫然地随着自己的脚步，踏上开往长福的汽车，此时，史瑞是他唯一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