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儿泪不轻弹

第二天吃过早饭，姨娘从怀里的兜中掏出一本存折，递给钟离汉。

钟离汉打开一看，存折有整整2万多块，他疑虑地看着母亲。

“这都是你和你哥哥姐姐平时给你阿爸的，他给攒了起来，本来要给你娶媳妇用，阿母想还是你当郎中的事情重要，孩子你拿着吧，给你开店凑点本钱，反正迟早都要给你的，这是领钱用的身份证和印章……”

钟离汉心里很感动，姨娘当从小对他就不错，虽然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但是从来没有让他受过委屈。可是这么些年，他的心里一直怀念自己的生母，尽管对姨娘很尊敬，可是毕竟没有真正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想到这里，钟离汉的心里充满愧疚。

他告别姨娘往山下走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跑到姨娘跟前问：“阿母，我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人寄信给我呀？”

老人家看见孩子又跑回来，还以为是拉下什么东西，听钟离汉这么问，就笑了起来：“没有，如果有信来阿母会帮你收着，阿母还不糊涂，你尽管放心去吧。”

“阿母，有信一定帮我收好阿，也别打开，我会亲自回来取的，很重要啊，千万记住啊阿母，”

钟离汉本想直接回城里，这下不得不到镇上走一趟，存折是信用社的，一定要到镇上去才能取到钱。

等钟离汉坐车抵达镇上的车站，段大山早就在那里等候他，原来他刚离开，姨娘就到大队打电话给大山，把他要开诊所的事儿告诉儿子，让他一定要帮帮弟弟。

段大山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他知道弟弟又要振作起来了，怎么能不帮呢。他从镇上的地下钱庄里弄出2万块钱带在身上，到车站等弟弟。他受够了老婆的管制，过去他总是把挣来的钱，一毛不少地交到老婆的手上，从上次的事情开始，他明白了，大男人手里一定要有财权。他决定从今往后，他每跑一次运输，都要抽起一点钱，过不了多久，这笔钱就能偷偷还上。

看到大哥，钟离汉也很高兴：“哥，你在等我？”

“我都听咱阿母说了，哥这里也给你准备了2万。”段大山把钱偷偷地往弟弟包里塞，好象怕给人看见了似的。

“哥，你跟嫂子说过了吗？”

“这是哥自己的私房钱，跟她说个啥。”大山领着弟弟到信用社取了钱，然后把他带到以前常去的饭馆吃饭。

段大山突然想起上一次和弟弟到这里来吃饭的情形，那时钟离汉是来和大哥偷偷告别的，段大山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形，当时他喝了不少酒，把手放在弟弟的腿上，眼睛迷离精神恍惚。借着酒劲他告诉汉仔不要忘了大哥，大哥心里喜欢弟弟，你走到哪里哥的牵挂就跟到哪里。

哥儿倆默默地吃着饭，钟离汉从大哥的眼睛里，看出对方也在想告别那天的事情。钟离汉知道自己非常非常喜欢大哥，在他的心目中，无人可以替代他的大山哥，就连史瑞也不能。他爱史瑞爱到极点，除了史瑞，他再也不会那样去爱第二个人。可是对大哥的爱不一样，那是爱加亲情，是他童年的梦，童年的向往。他对史瑞也许还可能在心理上设防，可是对他的大哥则永远不会。

吃过午饭段大山把兄弟送上车，不忘嘱咐：“等店开张的时候，别忘了请大哥去喝杯酒。”

钟离汉的心里特别高兴，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了靠山。整整两年高中，六年大学，还有工作后的一年半，几乎是他一人独自在外面拼搏，时常感到孤独无助，今天他真正感受到什么是亲人，什么是依靠。

钟离汉觉得自己一下子成熟许多，心里突然明白，除了爱，人类珍贵的感情里还有亲情和责任！他的世界就在这一刻突然间海阔天宽，对爱情的执着他依然一如既往，但是不会再为了爱情抛弃一切了，他必须对亲人负起男人应有的责任。

车快开的时候，钟离汉把大哥叫到车窗前，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句话。

车开远了，消失在段大山的视野里，可是大山站在那里，心里的酸楚和甜蜜交错，无法平静。

刚才弟弟对他说：“哥，在我心里，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取代你的位子，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弟弟。”

…… ……

在钟离汉回家的同时，李路也没有闲着。

他动用多年的关系网，在医药管理局、卫生局、工商局、税务局等有关部门都找了人打过招呼，心里已经很有数了。他在刑警队里干了8年，平时找他的人不少，大都是为那些犯了事情的人。李路为人本来就豪爽，只要不违反规定，能帮的地方他都尽力帮助人家，这些年来攒下不少人缘，他们一听说李路和朋友合开诊所，二话没有说，拍着胸脯就把事情都应承下来。

李路本来还为钱的事情犯愁，这些日子的开销，加上替钟离汉还给他嫂子的4万多，银行户头里只剩下不到3万，根本不够开个诊所。等到钟离汉一回来，看着他带回来的4万多块钱，李路开心极了。钱解决了，营业执照等手续也基本没有问题，剩下的只是诊所的选址。

哥儿俩满城到处逛，开始操办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事业。

…… ……

就在李路和钟离汉沉浸在创业兴奋之中的时候，史瑞正走在坎坷路上，步履艰难，这两个月里他度过了有生以来最艰难的日子，他不但要忍受心里的痛苦和自责，还要忍受非人的生活环境。

那天在长福偷渡的时候，他不得不弃钟离汉独自逃命。他跟着带头人一路跑到指定的地点，冬夜冷风刺骨，然而他的全身都让汗水湿透。上苍开眼，他没有被捕，终于和林武一起侥幸逃脱。

一艘快艇已经在指定地点等候多时，他们一到就登上快艇，被送上一艘很大的轮船。夜幕下史瑞看不清那是什么船，他猜测可能是远洋货轮。

他们被带进一个集装箱，那里已经有几十号人。史瑞和林武找角落坐下来，沉默无语。

史瑞环视四周，倒吸一口冷气。这个集装箱体积本来不小，大约有30立方，但是这么多人挤在里面，就象是一个运猪的车罐。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定了定神，开始数起人头，数了三遍才确定，总共42人，其中7个是女人。

他开始担心起空气，这么多人挤在铁罐子里，时间久了怎么办？仔细观察之后，他发现这个集装箱体很多个小透气洞，有抽气机，有的往外排气，有的往里抽送新鲜空气。可是人口实在太密集，过不久里面的空气变得污浊不堪，甚至比春运期间的列车车箱还糟糕。集装箱的一角，用木板隔出来一个大约不到一平方米的地方，做为他们解决大小便的地方，每天轮流倒进海里。

人蛇们被告知，不得随意进出这个集装箱，三五人一组，每天出去两次，每次20分钟左右，只能在甲板上固定的地方活动，这些地方除了偷渡组织的人，没有其他人会到这里，船上有人专门负责他们的伙食和应急事务。

在这样一个毫无隐私和人生自由的集装箱里，史瑞他们渡过无法想象十几天。

这些天里，他没有看到一张笑脸，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时有人低声哭泣，那哭泣声，是背井离乡的游子对亲人的思念，那是孤独无助的灵魂对未来的恐惧。

哭泣声里的悲伤绝望，穿透史瑞灵魂的深处，勾起他内心极度的悲哀。他深深地责备自己丢下钟离汉，只顾自己逃生。他忍了整整一个白天，此刻他终于忍不住，双手抱头把脸埋在大腿上无声地哭泣。

林武的心里也堵得慌，看见埋头抽泣的史瑞，就伸手楼过他的肩膀，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以此表示安慰，这是男人之间最常见的肢体语言。

“我真不该丢下他不管。”史瑞轻声对林武说。

“那个时候你又能怎么样，跑一个算一个，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他们会把他怎么样？”史瑞抹了把泪，把脸转向林武。

“你放心，钟离医生不会有事，被抓住的人顶多被关上十天半月，罚一笔款，就放出来。”林武平静的说：“这种事情，我可见多了，就是损失一笔钱而已。他交给蛇头的定金肯定是不能退了，公安那里还会罚款5千到1万。哎，也是一大笔钱啊，钟离医生真是倒霉。”

听了林武的话，史瑞觉得心里好受一些，他宁愿相信林武的话。在那样偷渡盛行的侨乡，挺而走险的人成千上万，被抓住的人一定不少，如果个个都关进监狱，恐怕监狱里早就人满为患，既然那么多人前赴后继，说明被捕后处罚不会太严厉。

至于钱的损失，等到了澳大利亚挣到了钱，他会加倍补偿给钟离汉，想办法把他也弄出来和他团聚，这念头是史瑞目前唯一的精神支柱。

放风的时间到了，史瑞拽着林武一起走出大闷罐，站在甲板上，夜幕里寒风刺骨。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心情依然沉重。

“那他以后再走这条道，还行得通吗？”史瑞问林武。

林武真是这方面的专家，几乎无所不知：“他这次被逮着，就等于在公安那里挂了号。放出来的人每隔三两个月，必须定期到那里去报到。钟离医生如果还想走那也可以，只是如果再被抓住就算是惯犯，处罚要严厉得多。”

“那会怎么样？”史瑞有些着急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连着被逮两次的人我还没有见过，谁运气这么背？”在林武所认识的人当中确实没有人这么倒运，就连他这回所受的惊吓，都算是很意外的遭遇。

史瑞觉得能和林武同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这趟逃亡之旅只会更加痛苦不堪，多亏有林武他才有伴，不至于那么孤独。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到了半路他会和林武失散，使得余下的漫长旅途更加痛苦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