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儿泪不轻弹

回医院宿舍的路上，钟离汉感到有些疲劳，把头靠着公交车的玻璃窗，随着车身的晃动，意识迷糊起来。他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给郑姨的亲戚上课了。李路手术后的那天晚上，他到方院长家跟她解释过，说先停一段时间，等李路病好一些再接着上，可是一推就是两个多月。

钟离汉在医院门口下车，感到少许凉意，他回到宿舍，提桶水匆忙擦把脸，找出补课材料准备起来。

郑姨的老家，就在本市附近的长福镇。那是一个著名的侨乡，有无数人在国外谋生，其中绝大部分通过水路偷渡出境。这些人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不会外国语言。为了抵达目的地后能迅速适应环境，蛇头们一般都会建议他们，在偷渡之前学点目的地的语言，比如英语和日语。

乡下会外国语的人本来就少，在大量的需求面前，当地的英语教师非常抢手，往往高薪都难请到，于是有些人就到城市里来找人教英文。

郑姨的亲戚叫林武，他正准备从水路经过汶莱偷渡到澳大利亚，计划年底出发。三个月前他就通过郑姨认识钟离汉，请他教英文口语。钟离汉心里不太想教，但碍着方院长的面子只好答应，而且是免费教，只是上课时间必须在周末或者轮休日。

钟离汉的英语相当不错，加上他平时坚持收听美国之音，听力和口语都很了得。然而，替林武补课，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说容易是因为林武几乎不懂英文，给他上课，不会涉及很深的内容；说难是因为，要在很短的时间内，让他开口讲得出日常用语，这绝对是个挑战。

经过几个星期的教学实践，钟离汉找到突破口，把重点放在替林武树立信心，他抛开高深莫测的语法，用对比中文的方式，从最简单的日常用语开始，渐渐地深入到情景对话。为了教学的方便，他自己编制教材，效果非常显著，只用了一个月的业余时间，就让林武基本上可以应付吃、穿、住、行各方面简单的口语。

准备和林武一起偷渡的还有不少人，当他们看到林武的学习成效，都很羡慕，要求加入补习班一起上课，大家凑着交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于是，钟离汉干脆利用轮休日和周末，坐两个小时的车，到镇上给他们上课。可惜，只上过几次课，就遇到李路受伤入院，他就把这事完全搁下。林武托郑姨催过好几次，都让钟离汉给回了，现在李路的父母回来了，他终于可以腾出时间继续开课。

明天正好是钟离汉的轮休日，有两天时间，他看时间还不算太晚，赶紧连夜备课，准备明天到长福给林武他们上课。

第二天一早，钟离汉往林武家打个电话，通知他们今天开课，然后糊乱吃几口早饭，赶早班车前往长福镇。一路上他望着窗外，公路两旁的房子破破烂烂，可是当汽车接近长福的时候，道路两旁的房子突然醒目起来，清一色5到6层的洋房，几乎家家如此。十年前这里还是贫穷村落，然而今天的长福早就进入小康水平。

第一次来的时候，钟离汉被这里的富有惊得目瞪口呆。都是农村，这里跟他的家乡比，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房子的外面看已经让眼花缭乱，当他真正走进林武的房子时，更是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他们的家里已经应有尽有。

钟离汉早就听说，这里大多数人家在国外都有人，他们通过水路偷渡出境，到西方国家，挣钱寄回家。那些组织偷渡的人，被称为蛇头，而偷渡的人，则是人蛇。每个人蛇偷渡的费用非常昂贵，从5万到30万不等，目标国越是富有，费用就越贵。

以前的钟离汉永远闹不明白，有这么多钱，在国内做点什么生意不好？干嘛非要出国？而且是折腾得那么辛苦，到了国外还是黑的身份，除非那些国家大赦，否则只能永远黑下去。自从结识林武他们之后，他理解了。

他们原本没有那么多钱，因为穷，永远都不会有那么多钱。可是他们敢借，因为已经有太多的例子和榜样，只要他们借到钱，神通广大的蛇头就能把他们送到想去的任何地方，到了那些地方，就能挣大钱，哪怕干最下贱的活，每年也可以挣到白花花的美元英镑，一年半载就可以把欠的债还清，再挣个三年五载，就算给遣送回来，那又怎么样？百万身家到手！下半辈子生活无忧！值！

“到哪里去借那么多钱？”

“哈哈哈……”

他们一定在偷偷笑这个书呆子傻，借不到钱？笑话，这里谁家没有几十万？再说又不是白借，年头借一万，年尾要还1万三千六；怕还不起？真是个读书人，瞧你问的，出去的人多了，没见过谁挣不到钱；要是真借不到怎么办？那也容易，蛇头也是在做生意不是？他还能把上门的客推出去？要是真的凑不齐钱，那就先欠着蛇头的，等人到国外挣了钱，在外边直接把钱还了；什么人都可以去？不不不，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要认识蛇头才行，不认识的人，他们信不过，至少得有介绍人；你想去？没问题，你不认识他，我们都可以帮你介绍啊，跟我们去吧，别看你是个医生，到外边一星期挣的钱，够你在医院一年挣的……

钟离汉觉得自己真的长见识，原来如此。

他开始喜欢这份外快，不但挣的钱远比工资多，而且可以认识很多朋友。林武他们出手也大方，他们知道钟离汉教得好，教得尽心尽力，也很实用，于是他们也愿意支付高额学费。就这样，他们成为好朋友，有啥说啥，不懂啥问啥；除了上课，他帮他们翻译文件，写信封地址，简单的活从来不收钱，即便工作量大的活，也绝对不多收。一段时间之后，那些学生越来越尊敬他，对他好极了。

钟离汉逐渐习惯繁忙的生活，虽然很辛苦，然而他的存款直线上升，于是颇有些成就感。他依然非常思念史瑞，然而忙碌的生活，逐渐冲淡感情上的痛苦，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闭门回味往日的甜酸苦辣。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有规律地来回奔波于医院和长福之间，就连看门老伯伯都知道他的生活规律。

这天，他从长福镇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看门的伊伯一看见他，就把他叫住。

“钟离，最近都忙什么啊？看你经常好几天不见人影。”老人家总是爱管闲事。

“没忙什么，平时我都在啊，只是休息日到外地走走。”钟离汉不想说太多，应付一句，顺手把林武他们给的一大篮子水果，分一半给老人家，赶紧抽身离开。

“等等钟离，你别走……”没走几步，伊伯又招手把他叫回来。

“什么事呀，伊伯？”

“今天有个人找你，听口音好象是北方人。”

“他叫什么名字？”

“你看我这记性……好象是一个很少见的姓……”

“姓史，历史的史，叫史瑞？”钟离汉的心突然砰砰地跳起来。

“是是是，就是。”

“他在哪里？伊伯，快告诉我，他人呢？”

“昨天上午我看见你离开医院，我想你肯定又是到外地去，就告诉他你不在医院。”

“他有没有告诉你住在哪里？”钟离汉急得团团转。

“钟离，你别急，让我想想……他没有说，倒是问我附近有没有旅社。”

“你有没有告诉他啊？”

“有，我告诉他出了医院往右，再往前走不远就有个招待所……”

“谢谢伊伯！”钟离汉的心早就飞走了，他一刻也不想浪费，直接奔向海军招待所，他知道伊伯说的就是这个招待所，紧靠着大路边，条件不错，物美价廉。

钟离汉飞快地跑起来，恨不得长一对翅膀，飞到史瑞的身旁。

他跑得太快，不到两分钟就上气不接下气。初秋的天气，还有些闷热，很快就大汗淋漓，他调整步伐和速度，继续往海招跑去。

赶到海军招待所，他直奔服务台而去。

“您好小姐，可不可以向您打听一个客人？”

“住几号房？”迷人的微笑。

“我不知道房号，他应该是今天刚住进来的。”

“叫什么名字？”

“史瑞，历史的史，瑞典的瑞。是男的，跟我一样年纪。”

“你年纪多大我哪儿知道啊。”小姐微笑着，美丽的眼睛看了钟离汉一眼，然后仔细地在住宿登记表上来回寻找。

“没有，今天住进的没有这个人。”

“怎么可能呢？那……那请您再帮我查查昨天和明天住进的客人吧？”

“明天谁来，我哪儿知道啊？”这回小姐真的是乐了，她又仔细查过一遍。

“没有，没有结帐的客人我都查过了，我们这里没有叫史瑞的客人。”非常肯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钟离汉心里沉甸甸的，象灌了铅。他走出海军招待所的大堂，一*坐到地下，不想动。他真搞不明白，这附近明明只有这一家招待所，朝思暮想的人，眼看就到自己的眼前，可就是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