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儿泪不轻弹

该去看看李路了，钟离汉知道自己这一走，今后几乎没有机会与李路相见。他想送李路一件东西做纪念，重新打开行李，把那本珍藏了十几年的像册翻出来，这本像册上贴着他小时候仅有的几张照片和成人后比较得意的留影。他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心里有些舍不得，但是他实在想不起比这更适合的礼物。他叫一辆的士，直奔李路的家而去。

大白天看见钟离汉到家里来，李路喜出望外，他急忙把钟离汉让进屋里，倒杯热水递上，让他挨着自己坐下。

“今天你轮休啊？”李路问道。

“你的腿怎么样了？还行吧？”钟离汉叉开话题。

“全好啦，我看这副拐杖该完成任务了。”李路把拐杖推开，乐呵呵地笑着。

钟离汉把拐杖从地上捡起来，递还李路，对他说：“大人的腿不比小孩，愈合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你还得小心。”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我的像册，我前半生都在里面，送给你。”钟离汉把像册往李路的腿上一放。

李路欢天喜地地拿起来，先摸摸外面，然后打开逐页认真地看着，不时哈哈大笑。

看着李路开心的样子，钟离汉的心里一阵酸楚。他这才知道，李路在他的心目中早就亲如兄弟，心中的不舍冉冉升起。他很想和李路明着告别，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李路是警察，而他现在已经是个罪人，他们活在不同的道德和法律的世界里。

“李路……”钟离汉连自己都弄不明白，和李路的告别怎么会这么难。

“什么？”李路的眼睛离不开那本像册。

“如果哪天你再也见不到我，会想念我吗？”话刚出口钟离汉就后悔问得这么暧昧。

李路的心里高兴极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今天钟离汉情绪不对，他只知道汉子一定是特别喜欢他，才把这半生的珍藏都送给他，他把这看成是定情信物，他想，自己怎么也得回赠一份，可是送什么呢，手头里什么也没有啊，就送个吻吧……

李路一把揽过钟离汉，给他一个窒息般的亲吻。

一股强大的悲从钟离汉的心里，排山倒海般地涌上来，他任李路胡为，也任自己眼里的泪水哗啦啦地如雨而落。

当李路尝到那又咸又湿的泪水，心里的爱怜顿时风起云涌，压抑多时的欲望猛地上升，他感到**急速地膨胀，硬梆梆地翘起来，他把钟离汉紧紧揽在怀里，重重地喘息起来。

钟离汉突然清醒，他一把推开李路，急忙离开李家。

“等等……等等汉子……你别走……”李路追到门口不让钟离汉离开，追问：“汉子……为什么？……”

“我的好兄弟，你多保重啊。”钟离汉哽咽难言，他掰开李路的手夺门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 ……

90年代的第一个春天来临了，一次规模不小的偷渡行动，正在悄悄地酝酿着。

钟离汉知道，和亲人告别的时间到了，他忍着内心的痛苦和挣扎，没有向亲人们透露半点实情，他怕他们阻拦怕他们担心，他情愿自己一个人独自忍受生离死别的揪心。

他先去看望大山哥，哥儿俩在镇上的酒家喝得天混地暗，他告诉大哥，自己要停薪留职跟朋友去做点生意，可能要走得很远很远。段大山借着酒劲告诉弟弟不要忘了大哥，大哥心里喜欢弟弟，不论弟弟走到哪里他心里都牵挂着。

钟离汉悄悄地回家看望父亲和姨娘，跟他们一起吃顿饭，把身上剩下的钱几乎全都给父母，告诉他们他要去进修一两年，暂时不能回来看他们，也不能按时给他们寄钱，等稍微稳定之后，再给他们寄钱。老人家一个劲地让他别念着家里，好好学本事，要多保重身体。

他顺便到村里的乡亲家里，挨家挨户问好，帮老人家们量血压听心音检查身体，告诉健康的老人们，他们的身体好着哪，可以活到百岁；他也婉转地告诉身体有问题的长辈，该怎样注意身体，开些常规药品，让他们备着以防万一。乡亲们都是看着钟离汉长大的，特别喜欢这个有出息又不忘本的小伙子，拉着他问东问西，钟离汉告诉他们自己要出趟远门，拜托乡亲们在他的老父母需要帮助的时候伸手帮一把。

该告别的人都已经悄悄地告别了，等接到联络人的通知，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钟离汉和史瑞以及林武几个在一个小组，他们都非常高兴，觉得这是最佳配搭。林武家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外面，只要他的脚一踏上澳大利亚的土地就有人接应，吃住行都没有问题。钟离汉和史瑞跟着他们，自然是能沾到光。在林武看来，跟这两个书生在一起也不错，他们见识广外语又了得，万一在外面有个什么事情，人生地不熟的，和他们在一起语言上就没有问题，心里踏实。

在出发之前，林武他们早就把路上可能发生的事情，跟他们都说了。林武的兄弟、表兄弟们，几乎都已经通过这条路抵达墨尔本。他们都是过来人，经验非常丰富，早在长途电话里，就把该注意的问题全都跟林武说明过了。他们已经知道国内海岸线的出境比国外上岸还难，问题大都出现在国内这一块，再加上今年下半年，公安部门明显加大打击偷渡的力度，他们不得不特别小心。

就在全中国的百姓都在庆贺新春佳节的时候，他们被通知可以出发。他们带上简单的行李，里面有蛇头吩咐带的必要的东西，所有的行装都必须轻快到可以随时逃离追捕的程度。他们三五个人组成一个小组，目标不大，行动的时候，既可以相互照顾，又方便隐藏，出事的时候容易逃离。

带队的联络人在傍晚时分将他们集中在一个事先不知道的地方，告诉他们，到了天黑有人用车把他们送到另一个地方，然后要走2个多小时的路，从一个人烟稀少的、根本无人知晓的地方上船，那不大的快艇，再把他运到更大的船上，一但踏上大船几乎就是万事大吉了。

所有的一切，就象是事先演习好的那样，按照步骤顺利地进行，一辆不知道车牌的车，把他们运到离海岸线几公里的地方，放下他们掉头就走，而头人领着他们想目的地走去。

刚开始的几分钟他们相当紧张，好象第一次做贼心里虚得慌。走了个把钟头后，心里渐渐地失去警惕性，每个人都知道，除了鬼，这大年佳节的黑夜，谁会到这样一个不见人烟的荒野来？

正当他们的心里防线渐渐地撤去的时候，偏偏遇到最要命的事情，几个巡逻队的人，就在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他们完全没了主意，呆了片刻，只听见头人压低声音喊：“楞什么，还不快跑……”

人们四处散开，没头没脑地跑。

“找死啊你们，跑错方向了，快跟着我……”看着钟离汉和史瑞的慌张劲儿，头人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钟离汉打娘胎里生下以来，就没有遇到过如此紧张的情景，他完全慌了神，跟着前面的几个人不顾一切地往前跑，他知道，他们不但要甩掉巡逻队，而且还要赶得上偷渡的快艇，如果不在指定的时间抵达指定的地点，那问题就大了，快艇是绝对不会等他们的，如果他们甩不开巡逻队的人，就会有人通报快艇，等他们到达的时候，船早就会逃得无影无踪。

钟离汉的一只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小山上的荆棘石头利器，不断地刺进他的脚底，钻心的疼痛让他明显减慢跑动的步伐。

史瑞拼命地往前跑，突然发现身边的钟离汉不见了，赶紧回头找他。等他跑回到钟离汉身边的时候，才发觉对方的脚受了伤步履艰难，他急忙从背包里掏出一条毛巾，替钟离汉包扎好脚，拉起他继续往前拼命的奔跑。

刚翻过那座小山包，巡逻队就发现他们，从老远的地方吆喝着追过来。剧烈的疼痛让钟离汉的大汗淋漓，几乎寸步难行，史瑞再一次回头搀扶他，被头人一把拽了去。

“你疯了你，管自己吧，能跑一个算一个，这么拉拉扯扯谁也跑不脱！”

其实头人说的对，钟离汉明白了，既然已经被发现，就得有人被抓，自己被抓还没有牢狱和性命之忧，但是如果史瑞被抓住就什么都完了。

“你要是不想害我，就赶快给我滚！”钟离汉恶狠狠朝史瑞吼了一句。

史瑞明白钟离汉话里的意思，如果自己被抓住，那么钟离汉的罪名就不是偷渡未遂，而是窝藏通缉犯，问题更加严重。他看了心上人一眼，转身夺路而逃……

看着头人领着史瑞和林武他们消失在夜幕里，钟离汉不再做无谓的努力，他知道今天是他背运的日子，逃不脱了，于是他索性拐着条腿朝另一个方向艰难地走去，同行的一个女人和另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也跟上来，他们实在跑不动，看到钟离汉就莫名其妙地跟上来，也许他们认为钟离汉如此镇静，一定是认得正确的路。

等到被包围的时候，钟离汉很冷静，他知道自己今天就这样的结果，这是上天的安排，这是命运的作弄，他无法逃脱，此刻他心里唯一的念想就是祈祷上苍，让史瑞他们得以平安离开。

钟离汉看着跪在地上，向巡逻队苦苦哀求的女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难道她家里的男人都死绝了吗，怎么让一个女人来受这等罪！

一副小得滑稽的手拷，拷住钟离汉的两个大拇指。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小的手拷，小得象小孩的玩具。然而那不是玩具，它分明是刑具，他的拇指被锁得太紧了，不一会儿指头就变得黑紫。

他恳求对方把手指拷稍微松一点，好让血液流通，那人狠狠地推他一把，骂道：扣断你的狗爪才好，都是你们这些败类，大过年的我们还要到这鬼地方来受罪！然后很不情愿地给他松开一丁点。

脚底钻心的疼痛，使得钟离汉步履艰难，他每行一步都象走在刀尖上。吆喝声不时地从身后传来，偶尔后面还挨几下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