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儿泪不轻弹

回到宿舍，史瑞接着灌。他紧紧挨着钟离汉坐着，一只手拽着酒瓶，另一只手揽着钟离汉的肩膀，目光里少几分怒气，多许些柔情。

“钟离，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钟离汉看着他，平静地说： “毕业前的半个月，全班就剩我一人没有接收单位。那天俞老师找我，让我带着他的信和成绩单回到本地，找这家医院的院长。方院长曾经也是俞老师的学生，看完他的信和我的成绩单，马上就同意接收我，就这样我进了这所医院。”

“我问过班上的同学，他们忒同情你，说你找到一家忒烂的医院。”

“你不是看到了吗，这家医院烂吗？我不觉得，我早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奢望，再说这里离我老家只有几小时的车程，我还能常回家看看亲人，求之不得。”

“如果有一天我要你跟我走，你舍得丢下这里的一切吗？”史瑞的头靠着钟离汉的肩膀，问道。

“不知道，如果我让你在这儿住下，永远不要走，你愿意吗？”

“我愿意，可是我不能让你养着呀。”

“你可以在这里找工作嘛，史瑞，别走好吗？”钟离汉的眼里闪烁着亮光。

史瑞感觉得屋子有些摇晃，他直起身来，刚离开椅子就一个踉跄，钟离汉急忙扶住他，史瑞顺势把胳膊搭在钟离汉的肩上，搂过他的脸狠狠亲吻着。

“钟离，还记……记得我第一次吻你情形吗？”

“记不得了。”

“我知道你没有忘，说说看，有没有触电的感觉？”

“好象没有，似乎被口水淹没了。”

“真想你啊，有时候都快想疯了……”史瑞躺倒在床上，还是紧紧地抱着钟离汉，不肯放手。

史瑞象只在急风恶浪里逃生的小船，终于进入温暖平静的港弯，他实在太累太累，沉沉地睡过去，睡得很香。

钟离汉把头埋在史瑞的胸前，轻轻闭上眼睛，听着心上人均衡的呼吸响亮的心跳，他告诉自己这不是梦，日夜思念的人已经回来，回到他的身边。

钟离汉看着史瑞，不禁泪眼婆娑，爱上这个男人，已经整整7年，2500多个日日夜夜啊。

7年前，那是1982年的9月，刚满17岁的钟离汉，如愿以偿地考上上海第一医学院。

他生在南方偏僻的乡村，祖上几辈子没有出过学人。小时候在邻村上小学，在镇上上初中，在县城上高中，读到高二就参加高考，居然考了个高分，把当年上海第一医学院在全省仅有的几个医疗系招生名额，硬是给拿走一个。

9月3号那一天，在火车上站了整整一天的钟离汉，终于抵达上海。他怯生生地随着涌流的人群，从火车上下来，茫然地向前走着，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他越走越怕，越走越心惊肉跳，很想找个人问问怎样才能找到他的大学，可是他不敢。村里的老人告诉他，城里人不是东西，看不起乡下人，说不定会把你给坑喽。

他随着潮水一样的人流走出上海站，站在车站广场的一角，望着川流不息的茫茫人海，他不知所措，楞楞地站着。突然，他看到一面很大的横幅，似乎看到救命稻草，那上面写着《上海第一医学院 新生接待站》12个大字。他拖着沉甸甸的行李包，奔向那里。

一排戴着红袖章，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人，站在一排桌子的后面，帮助新生登记。钟离汉跟在人群后面排队，目光却一下子落到其中一个男生的身上，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看得他的心极速跳动，整个人慌了神。

从懂事的那天开始，钟离汉就隐约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总是喜欢男孩，要玩也要找男孩一起玩。十岁的那年，父亲娶了后母，当他看到后母带过来的那个哥哥，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管他叫大山哥。

大山哥大他整整六岁，自从后母带着大山哥进了家门，他就和大山哥特别亲，看着哥哥宽宽的肩膀，厚厚的脊背，憨厚的脸，他觉得心里特别舒服。那时候在他的眼里，大山哥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

后来上了高中，钟离汉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挂上电影明星的剧照，挂的不是刘晓庆，而是唐国强。他觉得电影《小花》里唐国强演的那个军哥哥，最勾他的心，晚上躺在床上，总也忍不住看看墙上挂的唐国强的像，觉得唐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

可是今天，站在这个男生的面前，钟离汉心中的审美标准，一下子被击得粉碎。这人有着大山哥一样宽阔的臂膀，却高大挺拔得多；有着唐国强的儒雅，却比其更加强劲有力，钟离汉觉得自己拿什么词都难以形容他。终于轮到钟离汉登记，站在这个男生面前，他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他，只看到了他胸前挂的牌子上写着“史瑞”。

史瑞就这样进入钟离汉内心的隐秘世界，再也赶不走。

校车载着新生开往医学院，钟离汉有意靠着史瑞坐，但始终不敢抬头。史瑞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哪怕是身体微小的挪动，都牵着他的神经。他知道自己仰慕学长，已经无可救药。

车开到大学校园，所有人四散而去，史瑞和他一路同行，一直带着他到新生宿舍。一路上，史瑞帮他提着行李，左一句右一句地和他说话，可是钟离汉象个扶不起的阿斗，连头都不敢抬。

尽管如此，史瑞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进耳里，他知道这个学长比他高一年级，和他同系，来自首都北京。史瑞把他带到新生宿舍，就要离开。

钟离汉默默无语地把史瑞送出宿舍，到了门口，史瑞让他回去，他不肯，一定也要送史瑞回宿舍才肯罢休。就这样，他们认识了，此后整整一年，他们的关系再也没有任何进展。

在那一年里，钟离汉度过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岁月，一年后他的成绩超级拔尖，引起班主任和系里领导的注意；他朴素善良和助人为乐，为他赢得全班同学的友谊和尊敬；他克服自己个性的怕羞和懦弱，参与竞选班干部，居然当上付班长。

更为重要的是，他被广泛确认为贫困出人才的典范。因为家庭的贫困，他的学费和所有生活费用，全部被免去，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他真诚对待所有的人，积极向党组织靠拢，思想上开始积极向上，深得所有教过他的老师们和系党支部书记的喜爱。

荣誉和别人的尊敬，对钟离汉来说并不重要，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史瑞，为了在心理上够得上他，他的每一步努力，都有史瑞的影子。他经常走到史瑞的宿舍旁边，等着他，只是为了有机会看他一眼。

大二上学期开学后不久，史瑞就从钟离汉的视野里彻底消失，天天等候在宿舍门外的钟离汉再也看不到史瑞，他鼓起勇气询问史瑞的室友，才知道他已经休学，因得了肝炎学校勒令他休学一年，以防传染给其他学生。

钟离汉的心里一半是喜一半是忧，忧的是未来的整整一年，他再也见不到人；喜的是老天长眼，等史瑞养好病再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和他在同一班级读书。

大二的学习生活，漫长而空虚。学习上他已经完全上路，门门功课都可以毫不费劲地获得优秀，他开始参与一些业余社会活动，同时也开始担任系学生干部的职务。在同学的眼里，他的一切都很顺利，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仰慕比暗恋还苦，只有不停地忙碌，才能暂时得以忘却。

漫长的一年悄悄过去，大三很快就要开学。钟离汉特地早几天回到学校，他实在等不及，早一天见到史瑞，他的心就早一天有着落。

赶到学校钟离汉才知道，史瑞被安排住到外班宿舍，就在他的楼下，虽然和他不在一间寝室，却同在一栋楼里，以后见面更方便。他打听到史瑞就在这几天回来，于是便算准从北京到上海直达车的到站时间，到火车站等他。

钟离汉一连等了两天都不见史瑞，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正式上课的那一天，那个身影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出现，他走到史瑞的面前，不由分说抢过行李就走。

“钟离汉，你怎么在这儿？”史瑞惊讶地问。

“接同学。”

“行李我自己来拎吧，你快去接人。”

史瑞根本没有想到，钟离汉是专门来接他的，当钟离汉拎着行李，陪他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你是来接我？”

“我等你三天了。”钟离汉平静地说：“系里把你安排到外班的寝室，我怕你不知道。”

史瑞很感动，特别多看钟离汉几眼，一年不见，他发觉这个同学变多了，变得潇洒自信。他依然记得，两年前是他把钟离汉从车站接到学校，送到新生宿舍，可是这个傻乎乎的新生，却反过来把他送回寝室，而且非送不可。打那以后，他经常在宿舍门口碰上他，时常问个好，可是他们并没有深交，今天却专门来接自己，而且一等就是三天。一种久违的感觉，在史瑞的心里悄悄地生根发芽。

“今天开课了吧，来接我，不是耽误你上课吗？”

“没事，我能赶上。”

一路上两人沉默寡言，然而他们的心里却很不平静。到了学校，钟离汉直接把史瑞领到寝室，史瑞一进门就看到，他留在老寝室的东西，都被搬到这里来了。

“我的东西是你帮我搬过来的？”

“我早来几天，反正也是闲着。”

史瑞走到自己的床位前面，发现被子床单，都被洗得干干净净，突然有一股暖流，从史瑞心里慢慢流淌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