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儿泪不轻弹

当一颗豆大的水从李路的眼里，顺着他挺拔的鼻梁滑到钟离汉手背的时候，钟离汉醒了。

他觉得头非常痛，痛得都要裂开了，好象有人坐在自己的床前握着他的手不放，那人的头正枕着他的手，他动了动胳膊试着把手抽出来，可是压得太重怎么也抽不出来。

钟离汉心里纳闷，这是在哪里啊？灯里的丝怎么这么红，红得好象小时候的烛光，阿母常常一只手握着蜡烛，另一只手遮着烛光挡着风，来到他的房间看看他睡着了没有，其实他没有睡，只是闭着眼睛骗阿母，那亮光真象是阿母手中的蜡烛啊。

“阿母，我渴了想喝口水……”钟离汉的头疼得厉害，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恍惚中阿母扶起他，往他的嘴里喂汤水。

当第一勺的水流进钟离汉的嘴里时，他清醒了，他看到扶着的人不是母亲，而是李路他的哥儿们。他模糊地看到门框上白色的横楣，写着“浩气长存”，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心里堵着的东西越来越大，快把他的胸腔撑爆。他不想醒过来，睡着多好，睡着才没有感觉，就算有人拿锋利的手术刀解剖他的身体他都没有知觉。

钟离汉一把抓住李路的手，不由地微微抖了几下说：“李路，给我找些苯巴比妥钠来……”

“你说什么？”李路没听明白。

“就是安眠药啊，我想睡觉。”钟离汉等不及了。

“别再睡了，你看看我吧，我来了，我们聊聊，要不你趴在我这里哭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钟离汉心里烦透，他觉得恶心很想吐，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他一把推开李路的手，李路手上的碗应声落地。

“求求你，我的头……疼得要命，给我两片吧……让我再睡一会儿！”

“给他吧，”段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李路的身后，他把两片很小的药片给李路，让他喂弟弟吃下去。

钟离汉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他不想看到眼前的一切，能不看就不看，少看一眼心里头的那团东西就少折腾他一下。

屋里一阵寂静，寂静得可怕。

李路的心里难过极了，汉子醒来，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连说话都是对着空气。当他看到汉子在迷糊中叫一声“阿母”的时候，他的心象是被一根大大的锥子猛地刺了一下，他记得在警校进修心理学的时候，老师说，当一个人在极度无助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往往是自己的母亲，那是人的潜意识。

李路知道心上人正处于绝望和无助的痛苦中，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轻轻地拉过汉子的手，放在他合着的双掌里温暖着。可是钟离汉把手抽出来，转个身只把背影留给他。

段大山在李路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他全看在眼里，明白眼前这个小伙子对弟弟的喜欢。他心里感激啊，他知道弟弟需要这么个人，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替代这个年轻的警察。

被段大山一拍，李路的心里翻腾起来，他实在忍不住，双手把头压低无声地哭泣。

…… ……

费小琴昨晚几乎是一宿没睡，她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

她是看着钟离大伯倒下的。那天钟离大伯火急火撩地把她叫到家里，给他看一封从城里来的信，是公安局的信封，钟离大伯认得信封上的大徽章，但是他不识字，他让费小琴给看看信里都说些什么。

费小琴一见那信封，就猜到里面说什么，村里早就传开，说是钟离汉让公安局给逮起来了。那时候，村头的夏明上城里看病住进钟离汉的医院，回来就到处说那些鬼话，其实她不大相信，夏明的嘴是最靠不住的，没有几个人会信他的话。但是当她打开信的时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难过极了，犹豫着，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照本宣科地把信读给钟离大伯听。

其实当老钟离看到费小琴的脸色就知道出大事情了，他逼她读给他听。当费小琴读到大半的时候，钟离大伯就在她的面前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这几天，她几乎是寝食难安，她深深地替钟离汉担忧，除了钟离家的人，这个村里没有人比她更在乎钟离汉。他们在初中同窗整整3年，那3年是她最幸福的时光。钟离汉的功课好极了，好象没有他不懂的问题，费小琴总是一个又一个接着问，一来真是不懂，二来就是想和汉仔哥说说话。她知道自己的心，活了整整25年，她的心里从来没有其他男人，汉仔哥是她唯一挂念的人。

昨天的情形让费小琴心痛异常，谁也没有想到钟离汉会自杀！费小琴特别恨自己，当时她就站在汉仔哥的身边，怎么就不拦他一把？要不是他大哥眼尖手快，死命地拽住汉仔哥的一个衣角，今天她怕是再也见不着他了。

费小琴匆匆地洗把脸，把头发解开重新梳成辫子，也顾不得吃早饭，急忙往钟离汉的家里奔去。

看着女儿这副神情，费小琴的父母心里有数。他们知道女儿喜欢钟离家的末子，好几次说媒的到家里来，只要跟女儿对上嘴就招她一顿奚落。眼看都快26的人了，就是不愁嫁。

费老汉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汉仔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小子是不错，可是他不属于这山里，自己的女儿说什么也配不上人家。人家大学生，又在大城市里当医生，怎么可能看得上咱一个农村的女娃？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可是女儿就是不听。现在倒好，汉仔的饭碗给砸了，连老父亲都给他气死了。人是回来了，可那孩子毕竟是大城市里生活过的人，他住得惯咱这山沟沟吗？就是他呆得住，那样一个白脸书生，还能干得动地里的活么？

费老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想，让她去吧，女儿大了由不得爹娘喽。

…… ……

费小琴气喘嘘嘘跑进钟离家的门。钟离汉的姨娘见到费小琴，一把拽住她，眼泪汪汪。费小琴安慰老人几句急忙上楼。可是就在她想推门而进的时候，她的手停住了。她记得昨天傍晚这屋里还有一个人，她正是看见那个人，才没有进去。后来大山哥和嫂子吵了起来，她就更不敢进屋。

其实后来的谈话她全听见了，她真的很看不惯他大嫂的霸道。这几天是钟离老伯的忌日，怎么可以那样大吵大闹。她心里挺感激那个自称是警察的男人，要不是他，昨天的场还不知道怎么收。汉仔哥的朋友也真是有钱，4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答应给。

费小琴轻轻地敲敲门，段大山应承一句让她进去，她环视一下屋里，除了大山哥没有别人，就找把椅子坐下来。

费小琴的心思，根本瞒不过段大山。他暗暗羡慕弟弟，男的女的都喜欢他。他知道眼前这小妮子，大概非他的弟弟不嫁了，可是他心里更明白，弟弟绝对不可能和她走到一起去。别说其他条件，就光说心坎里的事就不对路。

“段大哥，你也辛苦了，快去歇着吧，我来看护汉仔哥。”费小琴不由分说地把段大山推出房间，自己挪过椅子坐到钟离汉的床边，看着熟睡中的钟离汉，她觉得他离她这么近，近得触手可及。她甚至有点幸灾乐祸，要不是她汉仔哥出了这档子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近他。她想，既然机会来了就再也不能放过。

段大山被推出弟弟的房间，烟瘾一下子上来。在屋里呆着的时候，怕熏着弟弟不敢抽。他踱着方步，走到屋后的山凹里，找块石头坐下来，点支烟猛吸了几口。

看着身后一大片密不透风的竹林，段大山的思绪飘回到从前。

那年他16岁。生父得肺涝病死了，母亲带着他从外乡嫁进钟离家。后爸已经有了两女两男。于是大山就有了两个姐姐，两个弟弟，汉仔弟是最小的。除了汉仔弟，家里的其他人对他都冷淡极了。失去母亲的孩子对后母本来就有戒心，更别提后母带过来的孩子。

大山本以为忍耐忍耐，等他们了解自己之后就会接受他。可是没有想到，他越是忍耐就越受欺负。他怕母亲为难，从来没有把所受的委屈告诉母亲。

唯一令他安慰的是，最小的弟弟汉仔跟他特别亲，大山觉得汉仔一定是上天赐给他做伴的。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母亲刚嫁过来的那天晚上，他跟在母亲的身后，一路上被多少人指指点点。到了钟离家，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后父的目光、新家的一切、还有完全不认识的兄弟姐妹。当晚他都不知道该睡在哪个屋里。

“大哥，”大山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在楼上望着他。

大山看了看身前身后没有其他人，就问：“你在叫我吗？”

“是的，大哥，我是汉仔。”弟弟下楼走到他的面前，对他说：“大哥，你到我房间来，你以后就和我睡一被窝。”

弟弟牵着他的手，走到楼上。其他的房间早就关上了，他们要把他拒之门外。弟弟牵着他的手，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当弟弟楼着他的脖子睡得很香很香的时候，他也伸出手把弟弟紧紧搂在怀里。

就在那一瞬间，段大山喜欢上这个比他小整整6岁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