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儿泪不轻弹

到了李家，钟离汉躺在床上继续合上眼睛拼命地睡，睡得天黑地暗，只要一醒过来他就立即强迫自己再闭上眼睛继续睡。他知道，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不会感觉到痛苦，只有在睡眠中才不会感觉到绝望。钟离汉就这样睡了两天两夜。

当钟离汉再也睡不着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到李路坐在床边，李路已经在床边守了他整整两天两夜。钟离汉望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李路，终于隐忍不住内心的惊淘骇浪，双肩剧烈地抖动起来。

李路搂住钟离汉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没事了啊，别哭汉子……大男人不能哭。”

李路越是安慰，钟离汉的泪就越是如泉涌，不一会儿便流淌成一片汪洋。钟离汉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一点也不知道，他哭不出声音，只有眼里的水在流淌，身上不停地痉挛，肌肉的痛楚一阵阵袭击而来。

“有我在哪汉子，有你路哥在，别哭了啊，今后路哥这儿就是你的家是咱俩的家，你就是我的亲弟弟……”

李路的脸紧紧贴着钟离汉，觉得心里非常痛非常痛，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心上人，他知道汉子一定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才会这样突然向他辞行，然后挺而走险做出这样的蠢事。李路知道从此以后汉子再也回不到医院去了，手里的铁饭碗从此永远地破碎了，整整六年的大学寒窗从此烟消云散，变得一文不值。更要命的是在警察局已经挂上号，才是他的一辈子的耻辱，洗也洗不掉。

可是李路觉得钟离汉在他的心里扎得更深了，寻找汉子的那十几天对李路而言就是十年，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爱是如此强烈，他真的害怕汉子从此永远消失。

看着钟离汉憔悴的脸，李路心中的怜爱油然而生。他端一碗汤圆，来到钟离汉的面前：“吃点吧，你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就算是庆贺我们的团圆。你走后的那天晚上，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第二天到处找你，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在你的医院门口也象你刚才那样大哭一场。”

钟离汉吃下所有的汤圆，他家乡的人有个习惯，说是许个愿，然后吃下所有的汤圆，就一定能和心里念想的人团圆。

“好些了吗，汉子？”李路看着钟离汉一口气吃完汤圆，脸色缓回不少，心里高兴起来。

看着李路对自己如此得好，钟离汉内心的冰寒解开了些：“这两天难为你了，你的腿还没有好利索，还让你来伺候我。”钟离汉看着李路脚边的拐杖，心里说不出是酸楚还是感激。

“汉子，告诉你吧，当我在医院恢复记忆的那个时候，我看见你在给我擦身体，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当时我就想，如果今后有一天你也躺在床上，我也要伺候你哪怕是一辈子。”

“李路……”钟离汉欲言又止。

“什么事，汉子？”

“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李路身上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他没有想到俩人之间的这层纸会由汉子来捅破。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李路的眼睛闪着亮光。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响起敲门声，李路过去打开门，看见一个壮年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请问，这里是李路先生的家吗？”陌生人问。

“大哥，是你！”钟离汉一听到大哥的声音，就惊讶地叫起来。

李路一听是钟离汉的大哥，急忙把他让进屋里。

“弟弟，总算找到你啦，你让哥好找啊！”看到钟离汉，段大山的眼睛红了起来。

“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说来话长，你现在马上跟我走……”段大山心急火撩地拽着钟离汉往门外走去。

“上哪儿去啊，哥？”钟离汉想可能家里已经知道他的事情。

“哥，跟我回家去！”段大山的眼睛含着悲。

“不，现在我不想回去。”

段大山二话不说，硬是死命地拽着弟弟离开李家。李路见状也明白几分，劝钟离汉还是回去一趟，他向汉子要了乡下家里的地址，把他们哥儿俩送出门。

一路上，段大山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钟离汉心想，家里一定知道他辞职偷渡的事情，他实在搞不明白，这才半个多月，他们怎么会知道。

“哥，到底怎么啦？”坐在长途汽车上，钟离汉小心翼翼地问。

“你到今天还在骗你大哥，你小子还有没有良心！”段大山气得脸发黑。

“对不起哥，咱爸知道了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以为你在城里干的事情，家里人就不知道……上星期村头表姨家的夏明上你医院看病找你，你医院的人对夏明说你……说你……你辞职不干了，还说你偷渡不成被公安局的人逮住……”

钟离汉恨得牙都咬痛了，这帮狗东西，人都走了还不忘糟贱，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招惹他们，居然对他的乡亲说这些话！

“开始我们都半信半疑，可是后来接到公安的通知，说是要我们去交罚款赎你出来。咱爸一听当场就气得……”段大山把脸扭向窗外。

“咱爸怎么啦？哥，你别吓我呀。”钟离汉突然害怕起来。

“没事，咱爸想你了。”段大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的一双剑眉拧成一团。

“对不起，哥……”

段大山没有答话，他把弟弟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就象小时候上山下地干活带着弟弟时那样。

在段大山的心里，他见过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弟弟，他的弟弟人善脑子灵，对他这个哥哥更是好。他跟着改嫁到钟离家的娘，来到后爸的家，后爸亲生的兄弟姐妹都容不得他，不拿他当人，人前人后欺负他排挤他，只有这个弟弟和他贴心，几乎天天都和他挤在一被窝里睡。

他知道弟弟心高气傲，连他同胞亲兄长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就听他的，他说向东弟弟决不向西。段大山知道这个弟弟对他有特殊的感情，他也知道自己特别喜欢弟弟，自从他们做了那事，段大山的心里就老是牵挂着，可是说不出口啊，自家兄弟，哎。

钟离汉在短短的半个多月里，经历太多的感情波浪，此刻他真的感到很累，他知道这次回去，家里的人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他，尤其是那个同胞的哥哥，从小就欺负他，看他书读得好，特别嫉妒，当年曾三翻五次地鼓动父亲，把还在读高中的钟离汉硬是从学校拽回乡下，逼他放弃学业就地务农，要不是班主任三次家访，要不是段大哥的支持，恐怕也没有后来的钟离汉。

钟离汉把头轻轻地靠在大哥宽厚的肩膀上，随着车身的抖动思绪飘到远方，他仿佛看见史瑞在向他招手，史瑞和林武他们已经踏上澳大利亚的土地，站在米字旗下，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笑还是哭。他清楚地看到史瑞眼里的泪光，史瑞对他说，对不起，宝贝……

他看到李路的家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李父李母喜气洋洋，笑得合不上嘴，今天他们的儿子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做老婆，而且儿媳妇还是个大学生。

钟离汉看到他的母亲，他最爱的母亲，却在远处向他摆手，拼命地摆手，示意他不要过去，无论他如何追赶母亲，就是触摸不到她的衣角。恍惚间他也看到父亲，父亲向他走来，伸出手摸着他的头，那手掌里布满龟裂，粗得很，但是被父亲抚摸着，却很舒服。

他喊了声，阿母，阿爸，泪水如洪水般奔流而出……

段大山虽然紧闭着眼睛，却没有睡，他满脑子的心思和全身的感觉，都在弟弟的身上，他感觉到弟弟靠着他肩膀的头越来越沉。他喜欢弟弟在他身上睡着的感觉，小时候他常常背着熟睡的弟弟不忍心将他放下。自从弟弟长大之后，段大山再也没有机会让他在自己的身上香香地睡上一觉。

此刻段大山的心里悲凉得很，虽然后爸不疼他，可是毕竟跟他生活那么久，日久生情，然而他老人家走了，今后想见都见不到了。段大山突然对自己过去的行为悔恨莫及，后爸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孝顺他，今后就算给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父亲的亲情。

段大山最担心的还是弟弟，一路上他都不敢告诉弟弟父亲已经走了，父亲一气就倒下，口里喊了一夜汉仔，天没亮就走了。弟弟多爱父亲，他这个当哥哥的知道得很清楚，弟弟从来都不愿意违背父亲的意愿，就连当年父亲把他从县城的高中叫回来，他也是一声不吭就回来了。他没敢告诉弟弟咱爸走啦，他怕他受不了哇。

段大山感觉到肩膀冰冷冰冷的，他轻轻地转过头，看见弟弟脸上的泪，那泪水不断地从微微闭着的眼睛里涌出来，打湿他的肩膀。段大山的心快要碎了，他知道弟弟过得苦啊，这么些年家里没有给他一点帮助，他自打上大学起，就一人在外打拼。他想弟弟这次做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万不得已，一定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可恨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帮不上他……

汽车终于把他们带到村口的路旁，段大山叫醒弟弟，俩人下了车。钟离汉急急忙忙跑起来，他想快点到家，刚才梦里他分明见到母亲和父亲，一觉醒来心跳得厉害，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感觉。

“等等……弟弟，”段大哥把他叫住，“你穿上这个再进村……”

段大山从背包里拿出两套孝衣，自己先穿上一套，把另一套递给弟弟。

钟离汉的腿抖得厉害，脚底飘了起来，“哥……”

“弟，咱爸走了……等你回来送他入土。”段大山的眼泪决了堤。

看到父亲灵柩的那一刻，钟离汉再也哭不出来，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泪仿佛全被掏干，心里巨大的悲痛堵在他的胸口，比死还难受的窒息。

他走到父亲的灵柩前，机械地跪在地上，向棺木里的父亲磕了几个头，然后单腿跪地，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慢慢地站起来，然后冷静地转身，一头撞向大堂里那根又圆又大的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