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儿泪不轻弹

执行重要的任务之前，刑警队总要开个动员会，这已经成为规矩。这次任务是针对偷渡，会上队长传达了省公安厅的最新文件精神，要集中力量摧毁活跃在附近地区偷渡网，这是刑警队目前的头号任务，任务还有一个目的，是要追捕一些被通缉的犯罪分子，绝对不能让他们从本地区这条偷渡渠道逃离国境。

本市靠近南方的海岸线，附近的乡镇都是远近闻名的侨乡，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里有不少年轻力壮的男性都已经到了海外，他们广泛分布在美国、日本、澳洲、以及欧洲各国的唐人区，留在家里的是些妇女和老幼，于是那些村落被戏称为“寡妇村”。出去的人，大部分都是通过非常完善的地下偷渡网，非法出境，然后在某些国家做中转，最后抵达欧美日等国。

这些地区的偷渡网，已经强大到外人无法想象的程度，就连欧美日等国的情报部门都奈何不了他们。身处刑警队十年，李路略知一些内情，这些犯罪分子之所以如此猖獗，是因为有滋养他们的土壤，说白了，当地的警察队伍里的败类，暗地里给他们大开方便之路，甚至护航。当地的普通百姓，也不把偷渡当成是犯罪行为，相反，在他们的眼里，那只是一条发财捷径而已。

原因很简单，有太多人是靠这条道发达起来的，有本领的直接成为那张绝大网里的一个结点，没有本领的，只要出得起钱，更准确地说只要借得来钱，就可以成为网里的一条人蛇。只要人一到西方国家，光靠打黑工，就能挣得来美元英镑日圆，源源不断汇回家里，于是，那些乡镇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盖起豪华洋房，比内地早若干年进入小康。谁要是挡了这条广阔通天的财路，那他就别想活了。

李路猜想，这次省厅不用当地的警力，舍近求远从本市抽调刑警骨干，一来说明任务重要，二来说明上头已经对当地的地方保护网有了戒心。最近，那里的偷渡集团又在策划一个较大规模的行动，人蛇里面很可能有通缉名单的人，线人提供的情报已经被卧底确认，偷渡的聚集和出发点就在地处某乡的某处海岸线。

队里的动员会一结束，大家就分头做准备，两小时后，警车一辆接着一辆开赴目的地。李路凭经验推断，这次任务不会有危险，就象那些三天两头的扫黄，嫌疑犯们一遇到他们，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人蛇们通常也是如此。车还有好长的路要开，昨夜李路几乎没有合眼，正好趁这个时间，闭目养神稍加歇息。

两小时后李路和队友们抵达目的地。

那里有着很长的海岸线，少数地段是一望无际的小平原，而多数地方则接壤连绵不断的山丘，地形复杂得狠。这样的地方往往是人蛇理想的集聚和出发点，易于隐蔽行动，万一遇上巡逻队，也容易逃脱追捕。

李路看着眼前的地形，心里暗暗佩服蛇头们的智力和眼光，这里确实是个理想的地方，既便于隐身，有利于逃脱。警队选择的埋伏地点，就在海岸边的小山坡上。到达指定地点后，李路和队友们分头各就各位进入埋伏区，撒下天罗地网。

他们个个手中握有实弹真枪，然而在这样的行动中，枪通常只是起到威慑力的作用，除非万不得已，不会真的向被追捕者开枪。

天渐渐地黑了，海浪劈岸的声音，和着百虫鸣叫，此起彼伏，令人心生烦闷，继而蠢蠢欲睡。李路这才感到有点支撑不住，困意一阵阵地向他袭来，挡都挡不住，上下眼皮象欲火中烧的一对偷情男女，恨不得马上挤到一起。

他悄悄地点燃一支烟，用双手挡着，小心翼翼地猛吸几口。火光倒是给盖住了，却不小心让烟头把掌心给烫着，烫伤处火辣辣地疼痛起来，正好困意全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所有的人守了整整一夜，连一个人蛇影子也没有见到。当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的时候，他们撤了埋伏，回营休息，换上一小队人在附近巡逻。

第二天傍晚，队伍再一次出发前往同一地点，又是扑空。

第三天，队伍没有前往同一个埋伏地，根据可靠情报，蛇头和人蛇们的出发地点，改到另一个地形更加复杂的滩头。李路有些佩服这些对手，心想，他们真的是神通广大，知己知彼啊。

上天没有辜负他们的辛苦，今晚的守株行动，终于待到一大群兔。当李路看着一个个黑影向同一地点聚集的时候，他知道，收网的时刻快到了，同时心里隐约有些担心，看埋伏地与人蛇聚集点之间，有明显的漏洞，收网时一定会有相当部分人蛇可能得以逃脱。他暗暗盯上几个猎物，脑子迅速转着，定出一条出击路线。

当他接到收网信号的那一瞬间，向靠近他的几个黑影冲过去，边跑边大声命令他们站住。那几个黑影眼看跑不掉，干脆举手作投降状，等着李路来处理。

李路一边命令他们把手放在头上，趴在地上不得移动，一边把枪背在右肩膀上，掏出手拷，上前扣住离他最近的人蛇。就在他转向第二个的时候，被扣的第一个，猛然一个横扫腿，把李路撂倒，其他几个恶狠狠地扑过来，恰住李路的脖子，夺下了他的枪，用枪托疯狂地猛砸他的两条腿，对他的头部狠踢猛踹。

李路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大声喊叫。

几个黑影把枪丢到十几米开外，然后快速地散开逃离现场。

李路费劲地朝着枪的方向挪动，每动一下，双腿都痛得钻心。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拼命地向他的枪爬去，就在他快够到枪的时候，一个黑影又折了回来，一脚狠狠地踢在他的头上，李路觉得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躯壳，失去知觉。

…… ……

“李路……李路……”李路好象听到有谁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他觉得自己飘荡的灵魂被这一声声呼唤，从遥远的地方渐渐地唤回到身体的躯壳里。他记不起发生过什么事，只觉得全身到处都钻心地痛，身体在不停地摇晃，每一次摇晃都伴随着一阵撕裂般巨痛。他突然感到体内有股巨浪在翻腾，一股腥红的液体，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意识再一次游离他的身躯。

载着李路的警车，在夜幕里笼罩下的公路上风驰电掣，十万火急地赶往最近的医院。守在一旁的队友们着急万分，怕他撑不到医院……

第一抹阳光徐徐升起的时候，司机终于看到前方的医院，他知道这是离他们最近的医院，已经来不及赶去其他大医院了，车上的病人一分钟都耽误不得。警车开进医院的大门，朝外科急救中心驶去。

…… ……

钟离汉值了一整夜的班，已经十分疲惫，心想，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交班，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就在这个时候，门卫电话通知，一个危重病人正往外科而来。

“钟离，快！这个病人双腿骨折颅部损伤已经休克。”护士推着病人朝急救室迅速赶来。

“小林准备输血，顾姐准备X光……”钟离汉一边熟练地安排着，一边赶到病人身旁，检查瞳孔反应。

当他看到病人的那一瞬间，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闷了，是李路！怎么会是李路？他的手微微地颤抖，有些不知所措。

“医生，快救救他啊……”随行的人带着哭腔恳求。

钟离汉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就是医生，此刻他就是病人家属眼里的救星。可是情况太严重，他没有能力处理。

“准备手术室，把病人推进去，快通知方院长和刘主任！”钟离汉眼下只能这样安排。

“医生，他是警察，因公负伤，您可一定要救救他呀。”

“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尽力。”钟离汉把着急万分的李路队友挡在手术室门外。

CT片显示，颅内部分水肿，典型脑震荡，双腿粉碎性骨折，患者已经休克昏迷。暂时还不需要开颅，但是不通过手术深切，根本无法把断骨接好。

方院长和刘主任配合默契，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如行云流水。

望着眼前深切后露出的创面，那一节节断骨，残忍地裸露在手术视野里，钟离汉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眼里噙满泪水。

李路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人工呼吸系统正在运作，粗粗的输气管，从他的咽喉部插进他的肺部气管。此刻的他，对外界好无反应，苍白的脸，因为曾经忍受极度痛楚，变得有些扭曲。看着往日的好友变成这样，钟离汉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方院长看到钟离汉脸上的眼泪，知道他和这个病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就让第三助手过来替下他。

钟离汉离开手术台，走进更衣间，他心乱如麻。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他见惯了鲜血淋漓的场面，可是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在他心里有着不轻的份量，刚才的那一幕令他肝肠寸断。

过去他从来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在乎李路，似曾相识的感觉，紧紧揪着他的心，就象小时候母亲受伤的那次，看着母亲生命垂危，慢慢地撒手而去，站在一旁的他惊恐万状，那种绝望和恐惧，一辈子无法从他的心头抹去。

他脱去手术袍，换上自己的衣服，擦去脸上的泪痕，镇静片刻，然后走出手术室。

“医生，他怎么样？”李路的队友着急地问。

“还在手术中，你放心吧，他会好的。”钟离汉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李路的队友们在钟离汉面前交谈议论：

“你看这……这怎么办啊……”

“我们赶紧通知他的家人……”

“我不知道他家住哪里，你们谁知道？”

“我也不知道，赶紧打电话问队里吧，要不谁来照顾他呀。”

“他家里只有父母，可是他们都在新疆。”钟离汉冷不防插句话。

他们惊讶得张大嘴巴，搞不懂这个医生怎么知道这些。

“李路是我的好朋友，”钟离汉解释，“他的父母在新疆工作，我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等他醒了我问过之后再做决定吧。”

钟离汉知道，手术后的康复不是几天的事情，而需要好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李路的父母尚在新疆，还没有退休，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恐怕也不容易。他想，自己就在医院上班，照顾好朋友也是义不容辞。

“你们都辛苦了，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我替李路谢谢你们。”

“钟医生，有你在我们就放心啦，说实在的，真的有点累了，那我们先走啦。”

钟离汉送走他们，回到科里找到正在交接班的护士长朱灵，赶忙跟她打招呼。病人床位的安排，通常由她负责。

“朱姐，求你件事。正在手术台上的是我最好的哥儿们，能不能把36号特护床给他，他的家人到来之前，我要照顾他。”36号床是单间，通常是留给特殊病人的，屋里没有其他病床，方便病人休息，也方便伺候的人。钟离汉看它正好空着，就向朱灵走个后门。

“好，我就照顾你一回，可你随时都得还给我，这你知道。”

“一但另有安排，我立马让出来！”

“一言为定！”

钟离汉看着护士把36好收拾停当，估计手术也差不多了，就在手术室外边等着。一会儿，主刀们出来了。

“钟离，接下来病人就交给你，你尽快再安排一个颅部CT.还有，你务必要跟家属讲清楚，伤口愈合前不能上石膏，护理要特别小心，否则容易二度骨折，那就麻烦了。”

“谢谢院长，您请放心，这几天我请假来照顾他，他的家人在新疆，没有那么快到。”

“这我就放心啦，钟离，有什么事说一声啊……还有，你郑姨有事找你，有空晚上到我家一趟。”

钟离汉应承着，目送方院长和主任他们离去，心里很感激，本来今天不是他们的班，可是大清早就把他们给拽来。

当护士终于把李路推出手术室的时候，钟离汉已经交接好正式下班了。他脱去白大褂，象普通病人家属那样，坐在36号特护室等着。

钟离汉仔细端详着躺在特护病床上的朋友，心里镇静下来，记得朋友曾经那么健壮，虎虎生风，可眼下分明象婴孩那样柔弱无助。钟离汉的心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时间过了整整一天，李路始终没有醒来。钟离汉守在病榻前，一步也不敢离开，他揣揣不安起来，早就过了麻醉期，朋友却醒不过来！

钟离汉已经为李路更换过5瓶点滴，时常查看输液的速度，还有心跳和呼吸频率，倒空导尿管引出的尿液，不停地为他擦拭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

到了第二天晚上，就在钟离汉疲惫不堪的时候，李路终于苏醒了……